第一医院住院部的玻璃窗总像蒙着层雾，可这天的阳光却执拗地穿透水汽，在宁微雨削苹果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病床上的宁志国刚输完液，脸色虽仍透着病气，却比上周那纸人般的模样鲜活了太多。
“爸，尝尝这个苹果，护士说阿克苏的糖分低，适合您现在吃。”宁微雨把切好的果块递过去，叉起一块想喂他，却被轻轻按住手。
宁志国的指腹带着输液后的微凉，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算账磨出的硬皮。“微雨，”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那天我进手术室前，清楚听见护士说‘冷氏集团财务科刚打过款’。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冷总？”
苹果块在瓷盘里滚了半圈，宁微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该想到父亲不会信那些“同事凑钱”的谎话——父亲经营小建材店半辈子，最懂人情世故里的掂量，30万对普通工薪层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爸，”她垂下眼睫，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是冷总借我的，打了欠条的，按银行利息算，以后从我工资里扣。您别想太多，好好养病才是正经事。”
宁志国盯着她泛红的耳尖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当宁微雨收拾果盘时，发现他枕头边的压疮防护垫上，悄悄洇开了一小片湿痕——那是父亲不愿让她看见的眼泪。
离开病房时，走廊尽头的公示栏前围了群家属，讨论着肝源匹配的概率有多渺茫。宁微雨攥紧口袋里的缴费单，指尖几乎要戳穿那张薄薄的纸。她比谁都清楚，父亲能等到这98%匹配度的肝源，绝不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路过医院门口的花店，向日葵明黄的花瓣突然撞进眼里。她想起冷天翊书房那排深绿色的多肉，想起他看财经报纸时偶尔会对着窗台发呆，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要一束向日葵，不用包装太复杂。”她掏出钱包里仅剩的两张百元钞，那是这个月刚发的兼职补贴，“麻烦多留点清水，能养得久点。”
冷宅书房的百叶窗总拉得极严，今天却破例敞着条缝，让暮色漫进半室。冷天翊正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皱眉，左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上——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大概是中午只喝了杯黑咖啡的缘故。
“冷总，明天的数据分析报告。”宁微雨把文件放在书桌角，将插着向日葵的玻璃罐往绿萝丛里塞了塞，想藏得隐蔽些，却被突然开口的声音惊得手一抖。
“放那儿吧。”冷天翊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那束企图躲在绿萝后的向日葵上。明黄的花瓣像被揉碎的阳光，把他素来冷色调的书桌染得亮堂了大半。他指尖在键盘上悬了两秒，终是没说“拿走”，只是淡淡补了句，“别挡着文件。”
宁微雨刚要退出去，想起护士下午的叮嘱，又停住脚步：“冷总，医生说我爸下周能转普通病房了，我想……能不能每天下午西点下班？普通病房需要家属盯着护工换药，护工换班时总容易出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冷氏的考勤制度有多严格，她从陈助理偶尔抱怨的话里听过——迟到三分钟扣全勤奖，早退更是想都别想。
冷天翊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顿，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从明天起，你的工作时间调整为九点到十六点。”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天气，“但陈助理给你的数据，必须当天处理完。”
宁微雨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平静的笃定。“谢谢您！我保证不会耽误工作！”她鞠了一躬，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没看见他望着她背影时，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许久——那是条给陈助理的消息：“把宁微雨的工作提前一天整理好，标注重点。”
接下来的一周，宁微雨每天踩着西点的钟声冲出冷氏大厦，打车首奔医院。她会在病房陪父亲说说话，帮护工给父亲擦身，等父亲睡着后，又拿出平板电脑处理当天没做完的报表。
周五晚上回冷宅取充电器时，书房的灯还亮着。宁微雨踮脚走到门口，看见冷天翊趴在文件上睡着了。他右手边摊着她下午交的分析报告，每页空白处都用红笔写满批注，小到小数点后第三位的误差，大到行业趋势的补充分析，密密麻麻像片红色的网。
桌角的向日葵开得正盛，有片花瓣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没醒。宁微雨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他眼下的青黑比上周深了太多，连胡茬都冒出了青色的尖。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脱下自己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他肩上——那外套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向日葵的清甜。
冷天翊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呓语，像只困极了的猫。宁微雨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她慌忙躲到门后，看见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拿起那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外套，指尖在袖口处了很久，最后竟把外套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西装袋里。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进来，在他低头的侧脸上描出层柔和的金边。宁微雨捂住发烫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个总把“别给我添麻烦”挂在嘴边的男人，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温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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