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向阳转身回屋，从铁皮盒里取出点钱，揣进裤兜。
供销社门口排着队，几个老太太拿着布票小声嘀咕。于向阳没排队，径首走到柜台前，掏出几张票子：“拿瓶红星二锅头。”
售货员抬眼打量他一下，又低头开票。这年头个人买整瓶酒不算多见，尤其还是现金全付。她抽出身去货架取酒时，于向阳目光扫过旁边货架——玻璃罐里装着奶糖，纸包着花生酥，还有几包印着“大白兔”字样的点心。他记下了位置，没动。
酒用牛皮纸包好，系上麻绳，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没急着回去，沿着街边慢慢走，路过一家修车摊，顺手帮人扶了把歪倒的自行车。那人道谢，他点头就走，脚步没停。
进院时，刘玉庆正坐在门槛上擦旱烟袋，烟锅磕在鞋底，发出“嗒嗒”两声。他抬头见是于向阳，眼神闪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于向阳走过去，把酒放在他脚边的小木墩上。
“爸，给您买的。”
刘玉庆手一抖，烟袋差点掉地上。他愣住，抬头看于向阳，像是听错了。
“你说啥？”
“酒。红星二锅头，烈，您喝着顺口。”
刘玉庆没动，也没伸手去拿。他盯着那包酒，牛皮纸上的红字印得清楚，麻绳打得整齐。他这辈子收过礼，都是街坊红白事随的，哪有女婿给老丈人送酒的？尤其还是于向阳。
他张了张嘴，想问钱哪来的，又怕问了惹事。他知道王秀莲刚才闹那一出，为的就是钱。可眼前这人不躲不避，反倒拎着酒上门，反倒像是……真把他当长辈。
他喉头动了动，终于伸手去拿酒，手指碰到纸包时顿了一下。
“你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不破费。我挣的，该孝敬您。”
刘玉庆鼻子一酸，赶紧低头解麻绳，假装在看酒瓶封口。他手指有点抖，解了半天才把纸撕开一条缝。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酒瓶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怕人抢走的东西。
于向阳看他收了，转身要走，裤兜却忽然一松——一枚五分硬币滑出来，掉在青石板上，“当”地一声。
他弯腰去捡，刘玉庆却己看见：兜里还露出一叠零钱，有五块的，有一块的，最上面一张是十元，折得整整齐齐。
刘玉庆盯着那叠钱，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原来他真挣到了。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王秀莲嘴里说的“黑心钱”。他亲眼看见了——这人兜里揣着自己挣来的钱，先紧着给老丈人买酒。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难为你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王秀莲要是听见，准得炸。
于向阳捡起硬币，拍了拍塞回兜里，转身进了自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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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莲挎着菜篮子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刘玉庆抱着酒瓶坐在那儿，脚边还散着牛皮纸碎片。
她脚步一顿，眼神立刻钉在那酒瓶上。
“这酒哪来的？”
刘玉庆一僵，下意识把酒往身后藏了藏：“……别人送的。”
“谁送的？”王秀莲几步跨进来，“谁会给你送酒？你又没退休金，又没体面差事，谁巴结你？啊？”
她目光扫过院子，忽然盯住于向阳那扇关着的门。
“是不是他？是不是于向阳买的？他哪来的钱？啊？他哪来的钱？”
刘玉庆低着头，不说话。
“我说了多少遍！”王秀莲猛地一拍木墩，酒瓶都被震得晃了晃，“他赚的每一分都得交公！这是咱们家的规矩！他一个上门女婿，吃我的住我的，还想拿我的钱去讨好你？他算什么东西！”
她冲到刘玉庆面前，伸手就要抢酒：“扔了！这酒不能喝！来路不正的东西，喝了也脏嘴！”
刘玉庆突然抬手一挡。
“别。”
王秀莲愣住，像是头一回见他拦自己。
“我……我自己喝。”刘玉庆声音不大，但没躲，“他买的，就让他买。他孝敬我，我不拦。”
王秀莲瞪着他，嘴唇首抖：“你……你护着他？你护一个外人？”
“不是外人。”刘玉庆低头看着酒瓶，手指慢慢着瓶身，“他是我女婿。”
王秀莲像是被这话噎住，忽然冷笑：“好啊，你现在倒认起女婿来了？他半夜往外跑，你不管！他乱花钱，讨好你，你倒心疼了？行，你喝！你喝死算了！我不管了！”
她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摔，西红柿滚出来，沾了土。她转身就往屋走，路过于向阳门口时，猛地踹了一脚门板。
“砰！”
屋里没动静。
她咬着牙进屋，“哗啦”一声把门关死。
院里只剩刘玉庆坐着，抱着酒，低着头。
阳光照在酒瓶上，映出一道晃动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像一滴没落下的泪。
于向阳在屋里听见了动静，没开门，也没出声。他坐在床沿，从兜里掏出那叠零钱，重新数了一遍。他把剩下的钱塞进枕头底下，又摸出那张写满计划的纸，翻到背面，用铅笔写下一行字：“刘玉庆，可争取。”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折好纸，塞回抽屉。
窗外，刘玉庆终于站起身，抱着酒进了自己屋。门关上时，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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