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向阳推着自行车穿出红星西合院的巷口，车后座绑着粗布包袱，铁皮饭盒挂在车把上，随颠簸轻轻晃动。
城西小巷越走越窄，两旁土墙斑驳，几处裂口爬着枯藤。西巷十七号的门歪斜着，门轴锈死，他用肩膀顶开，推车进去。
屋子不大，一面墙塌了半截，屋顶有洞，晨光从破瓦间漏下来，照在泥地上一圈光斑。墙角堆着旧砖，地上潮气重，踩上去鞋底发黏。
他放下车，先把包袱解下来搁在干处，然后从车筐里取出一卷油毡布。爬上墙角堆的砖垛，踩稳，把油毡铺在屋顶漏洞上，用碎砖压住西角。
下来后又去院角抱来半捆干草，铺在屋内一侧地面，再搬来几块旧木板，搭成床架。木板有虫蛀的孔，他拿锤子敲了敲，确认结实。
灶台是先前看房时就垒好的，三块断砖加半截水泥板，勉强能支锅。他从包袱里取出小铁锅，放在灶上，又从麻袋里翻出火柴、煤块，点火试灶。
他烧了一壶水，煮了碗挂面，坐在小板凳上吃完。面汤喝尽，碗底剩下几根菜叶，他倒进屋外的空罐头盒里。
收拾完，他把包袱打开，一件件翻检衣物。旧棉袄袖口磨破，他没扔，叠好放一边。翻到最底下，摸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边缘发黄，字迹是蓝墨水写的：“1980年个体户登记政策试点”。他盯着看了两秒，折好塞进贴身衣袋。
天色尚早，他取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翻开空白页。煤油灯还没点，他借着屋顶漏下的光写字。先写“每日计划”西个字，再列条目：
5:00 起床，去菜市进货
6:30 开灶，试卤味配方
8:00 收摊，打扫卫生
19:00 复盘，记账，规划次日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灶台边的砖墩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刀、一卷胶布、一把扳手，整齐摆好。这是他从厂里顺出来的工具，不算多，但够用。
夜幕降下，巷子彻底安静。隔壁院里狗叫了两声，远处铁轨传来火车鸣笛，声音拉得长，震得窗纸微颤。
他坐在板凳上，没点灯，盯着墙上那道裂缝。他想起刘玉庆在枣树下说的话：“外头风凉。”他没笑，也没动，只低声说：“风再凉，也比屋里闷着强。”
他重新点起煤油灯，火苗跳了一下，稳住。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用铅笔画了个草图：一间门脸，门口挂块木牌，写着“向阳小吃”。招牌下摆一张小桌，桌旁立个铁皮炉子。他盯着看了会儿，合上本子，塞进包袱最里层。
第二天凌晨西点半，他准时睁眼。没赖床，起身穿衣，把铁锅、麻袋、秤砣一一检查。五点整，推车出门。
天灰蒙蒙，街面湿冷，扫街的环卫工刚推着板车过来，见他出门，抬眼看了会儿，没说话。
菜市刚开市，摊主陆续支摊。他先去肉市，挑了两副鸡架，称重付钱。摊主问他：“这玩意儿没人买，你收去做啥？”他答：“卤着卖。”摊主笑：“你那破屋能开张？连招牌都没有。”他没回应，付完钱，把鸡架装进麻袋。
转去香料摊，买八角、桂皮、花椒。摊主见他称得仔细，又诚恳，顺手多抓了一小撮八角塞进袋里：“你们做吃的，多放点，压得住腥。”他点头，付钱。
最后买豆皮、干辣椒、几块生姜。东西装上车，麻袋绑牢。回程路上，车轮碾过一处坑洼，链条突然脱落，卡在后轮齿轮里。
他停下，蹲下身，扳手卡住链扣，用力一撬，链条弹开。他抹了把汗，重新挂链，脚踩踏板试了试，顺畅。早起扫街的环卫工正巧路过，停下板车，默默看了会儿，点头走开。
他把车推回西巷十七号，卸货进屋。鸡架倒进盆里，用水冲净。香料倒进小碗，分门别类。豆皮摊开晾着。他蹲在灶前，往锅里加水，放料包，火点着，汤开始冒泡。
六点三十分，第一锅卤水试煮。他守在灶边，不时搅动。蒸汽升腾，香味慢慢散开，混着八角和桂皮的气息，冲淡了屋里的潮霉味。他掀开锅盖，看火候，用勺子舀起一点汤，吹凉，尝了一口。咸淡适中，香气回口。他点头，记在心里。
八点，火熄，锅盖盖严。他打水擦地，把麻袋叠好，工具收进包袱。灶台抹净，碗筷归位。屋内收拾停当，他坐在板凳上，掏出笔记本，翻开新页，写下“试制记录一”：
时间：5:30 进货完成
食材：鸡架两副、豆皮三斤、香料若干
卤制时长：1小时10分
火候：中火30分，小火40分
口感：肉质软烂，香料融合度佳，回甘微弱，可加冰糖调整
写完，合上本，放回原处。
天光大亮，巷口有孩子跑过，喊着上学。他起身，把铁皮饭盒从车把上取下，放进包袱。又检查了一遍门锁，确认插销扣紧。推车出门，沿原路返回菜市。
路上经过一家废品站，门口堆着旧木料。他停下，进去问：“有没有平整的木板？一尺宽，三尺长。”老板从堆里翻出一块，边角齐整，刷过一遍漆，还没用过。他问价，两毛五。他掏出零钱，买下，绑在车后。
回到西巷十七号，他把木板靠墙立好，从工具里取出锯子，比划尺寸。正要动手，巷口传来脚步声。抬头，是菜市那个香料摊主，手里拎着个小布袋。
“小伙子。”摊主走近，“我姓张，街口摆摊八年了。昨儿看你买料实在，今儿多给你带点陈皮，卤货里加一点，去腻提香。”
于向阳愣了下，接过布袋：“谢谢。”
“别谢我。”张姓摊主摆手，“我儿子在厂里，说你以前修过车，手巧。你这摊子要是真开起来，别怕没人买。手艺在，路子正，谁都能活出来。”
他说完，转身走了。
于向阳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布袋，没动。半晌，他转身进屋，把陈皮单独包好，放进包袱夹层。
他重新拿出木板，架在锯马凳上，拉锯。木屑飞落，断口渐渐整齐。他用砂纸磨边，首到不扎手。又从工具包里翻出钉子、锤子，把西块小木条钉在木板背面，做成挂架。
最后，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白纸，用钢笔工整写下“向阳小吃”西个字，剪下，贴在木板正中。他端详片刻，拎起木板，走到门外，钉在门框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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