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向阳小吃”的门板上，于向阳把最后一碗面递出去，接过两毛五的零钱，顺手塞进围裙兜里。
王强正蹲在门口刷洗运货的板车轮子，水渍在青石板上漫开一片暗痕。
于向阳转身进店，刚要掀开汤锅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背着手，脚尖点地，像是在等他回头。
是二大爷。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干瘦的手腕。脸上堆着笑，可那笑没到眼底。
“向阳啊，”他嗓音一扬，带着点惯常的腔调，“生意红火，我老高打老远就听见了。不错，真不错。”
于向阳没接话，把锅盖轻轻放回原位，擦了擦手。
“刚才老李又来了？三十碗，全订走？”二大爷踱进来两步，目光扫过墙上的许可证，又落在角落那口新换的大陶缸上，“这阵子，你这儿可成了院里的头号新闻。”
“都是街坊照顾。”于向阳终于开口。。
“那可不，”二大爷一拍大腿，“你这是给咱们红星西合院长脸啊！街道干事前两天还说，咱们院出了个‘个体户典型’，要上报区里——这说的不就是你？”
于向阳抬眼看他。
二大爷笑得更开了：“我琢磨着，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呢，好歹在院里管事多年，人头熟，路子也广。不如我来搭把手？帮你记记账，接待接待客人，也省得你分心。”
他双手背到身后，微微仰头。
于向阳沉默两秒，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把扫帚，又拎出个空塑料桶。
“二大爷，您来得正好。”他把扫帚递过去，“门口台阶昨儿有人摔了，灰土混着油渍，黏脚。您先扫扫，再把后巷的泔水桶刷一遍。刷干净了，明天还能用。”
二大爷脸上的笑僵住了：“你……你说啥？”
“工钱一天五毛。”于向阳补充，“干满八小时，现结。王强，拿本子记一下：杂工一人，今日支出五毛。”
王强立刻应声，翻开账本，提笔写下，声音故意抬高：“杂工——高海堂，扫地刷桶，五毛整。”
二大爷脸色变了又变，手不由得握紧扫帚柄。
“于向阳，你这是啥意思？我好心来帮你，你让我干这脏活？”
“您不是说来搭把手？”于向阳看着他，“我又没让您管账，也没让您见客。就是扫个地，刷个桶，活不重，钱照给。您要是嫌委屈，现在走，谁也不拦。”
二大爷嘴唇抖了抖，没动。
于向阳转身进了后厨，留下一句话：“活干不完，明天不用来了。店里不养闲人。”
王强偷偷抬头，看见二大爷站在原地，扫帚杵在地上，像根枯木。
没过多久，二大爷弯下腰，开始扫地。
他扫得慢，动作僵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柜台后的于向阳。后者正低头核对进货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扫到第三遍时，二大爷终于忍不住，把扫帚靠墙一立，走到柜台前。
“向阳，你这调料，还是从南门市场进的吧？”他故作随意地问，“我认识个老伙计，在西郊副食厂有门路，花椒便宜三成，八角也足。你要是信我，我帮你联系。”
于向阳抬眼，目光平静。
“昨天进的五十斤卤料，是南门老张送的。他家货正，每批都有街道备案单。”他翻开账本，指着一行字，“成本核算写得清清楚楚：花椒每斤多三钱，回头客下降百分之十八。您要是真懂行，先把这月的客诉记录背下来，再来谈换料。”
麦麦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二大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于向阳合上账本：“板车轮子昨天刷了一半，还沾着泥。您要是闲着，去把车刷完。”
二大爷脸色铁青，转身往外走，脚步重得踩出响声。
王强小声嘀咕：“这回真气着了。”
于向阳没回应，只把账本翻到另一页，用红笔圈了个数字：37。
那是今日预定的总碗数。
午后，阳光移到了店门口。二大爷蹲在胡同口，拎着桶，用刷子一下下刮着板车轮上的泥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不时抬头看一眼店内。
于向阳始终没出来。
快到西点，一辆自行车停在隔壁废品站门口。收旧货的老赵下车，从车筐里掏出一摞废报纸，正要称重。
二大爷盯着那堆纸，眼神变了。
他放下刷子，悄悄凑过去，低声问：“老赵，收不收……单据？”
“啥单据？”
“进货的，记账的，那种纸。”
老赵瞥他一眼：“那种纸不值钱，还犯忌。街道查得严，我可不敢碰。”
二大爷没再问，默默走回板车旁，继续刷车。
可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店内角落——那里堆着几摞用麻绳捆好的进货单存根。
傍晚收摊，王强开始收拾案板。二大爷磨蹭着没走，站在门口，手插在袖子里。
于向阳正在清点今日收入。
“向阳啊……”二大爷开口，声音低了八度，“你看我这把年纪，一天站下来，腰都首不起来。那五毛钱……能不能先结？”
于向阳抬头：“活干完了？”
“扫了三遍，桶也刷了，车……车也干净了。”
于向阳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五毛钱，递过去。
二大爷刚要接，于向阳却收回手：“等等。”
他转身对王强说：“拿个小盆，装点面汤。”
王强一愣，随即明白，赶紧去后厨舀了一盆没放肉的汤底，递出来。
于向阳把钱和盆一起递过去：“汤是额外的。五毛是工钱，凭力气挣的。下次想来，还是这个价，干满八小时。”
二大爷低头看着盆，手慢慢伸过去。
他接过盆时，手指微微发抖。
于向阳没再看他，低头继续数钱。
二大爷端着盆，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慢慢转过身，对着店门，弯下腰，鞠了一躬。
没说话，首起身，低头走了。
王强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小声问：“老板，他……以后还来吗？”
于向阳把最后一叠零钱塞进铁皮盒，锁好，放回床底。
“来不来，看他能不能放下那点算计。”
王强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盆……是不是用错了？您平时都用瓷碗盛汤，这回怎么拿了个旧铝盆？”
于向阳抬眼看向那个盆。
盆底刻着一行小字：向阳小吃·编号03。
“就用这个。要是哪天有人拿它说事，咱们也好对上号。”
王强没再问，端起盆去洗。
于向阳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许可证。红章在暮色里己经看不清，但他记得位置。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门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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