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街口的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王强端着托盘从后厨出来,瞥了眼巷子尽头,林旺财的行李还堆在墙根,被泡得发胀。他放下托盘,声音低了些:“那被子都湿透了,猫都不去碰。”
于向阳正用抹布擦灶台边沿的油渍,头也没抬:“湿了就烂,烂了就扔。”
“可他是人。”
“人也得分。”于向阳把抹布拧干,搭在灶沿,“偷东西,赌钱,欠债,把老娘的养老钱卷走,这种人救一次,就是给自己埋一根刺。”
王强没再说话。他转身去后厨,于向阳却在这时抬了眼,目光落在街口那堆破烂上。湿透的棉被、翻倒的木箱、散落的衣物。其中一件亮蓝色的确良衬衫被雨水冲到了路边水沟旁,袖口沾着泥,但颜色依旧刺眼。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件衬衫。布料薄而挺,摸上去有轻微的滑感。他抖了抖,水珠甩在脚边。这件衣服的剪裁和颜色,在西合院里没人敢穿。可他知道,再过一年,这种料子会从南方一路北上,供销社门口排长队抢的,就是这个。
他把衬衫带回店里,挂在后门的钉子上。王强路过时看了一眼:“这谁的?”
“林旺财的。”
“你还留着?”
“不是留,是看。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街上穿灰蓝工装的人少了?西街那个裁缝铺,上个月接了五条喇叭裤的活。”
王强一愣:“喇叭裤?那种裤脚大得能扫地的?”
“就是那种。”于向阳走到账台前,翻开账本,笔尖悬在纸上,没写。他闭上眼,脑子里过的是1980年夏天的北京——西单街头,年轻人穿着紧身上衣、喇叭裤,脚踩塑料凉鞋,手里拎着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歌。百货大楼里,的确良衬衫按尺卖,花布一米难求。
他睁开眼,提笔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喇叭裤——年轻人要显腿长。”
“翻领夹克——工人想体面。”
“碎花衬衫——女人想漂亮。”
写完,他划了一道线,把这三行框起来,旁边标注:“成本低,易做,需求会炸。”
王强凑过来,刚想问,于向阳己经合上了账本。
“等我想清楚。”
王强退开,心里却记下了。他知道,老板每次说这句话,就是己经有主意了,只是还没到说的时候。
于向阳让王强去旧货市场转一圈,找两条成色好的喇叭裤,再找一件女式碎花衬衫,要颜色鲜的,料子不能太旧。
“干啥用?”
“挂店里。”
“卖?”
“不标价,先挂着。”
王强没再多问,揣着三块钱去了。两个钟头后回来,手里拎着一条深蓝色喇叭裤,裤脚宽得像伞,还有一件鹅黄色碎花衬衫,领口带小蝴蝶结。
于向阳接过,亲自拿到后窗边挂上。那扇窗平时用来晾抹布和围裙,现在挂上了衣服,一下子显得不一样了。他用粉笔在一块小木板上写:“外地新潮货,可试穿。”
没写价格。
中午饭点,店里人来人往。几个年轻工人端着面碗,抬头就看见那条喇叭裤在窗边晃。有人筷子停在半空,盯着看了好几秒。
“这裤子……哪来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
“朋友从广州捎的。”于向阳随口答。
“广州?那得多少钱?”
“没卖,就是挂着看看。”
麦麦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那人低头吃面,可眼睛还往窗边瞟。吃完面,他磨蹭着没走,最后问:“能试吗?”
于向阳点头:“脱了外裤,拿去试。”
那人钻进后屋,几分钟后走出来,裤脚扫着地,走路带风。同桌的两个工友愣了:“你这……像电影里的!”
“就是有点紧。”那人咧嘴笑,“可帅啊。”
他们吃完走了,可临走前,那戴眼镜的回头看了三遍。
下午,梁小曼路过。她常来店里买两碗面带回去。今天她没进店,站在窗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件碎花衬衫的袖子。
“这料子……真软。”她低声说。
于向阳在柜台后记账,抬头看了她一眼。
“能……借我穿一天吗?”梁小曼忽然问,“我想拍张照片。”
于向阳没答。
她脸一红:“我……我洗干净还你。”
“不借。”于向阳合上账本,“要穿,得付钱。”
“可你没标价。”
“现在也没标。”
梁小曼咬了咬唇,最终走了。可她走出去十步,又回头看了眼。
傍晚,一大爷拄着拐杖路过,咳嗽两声:“这成何体统!喇叭裤,资产阶级那一套!”说完,却停住脚,盯着那条裤子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背着手走开。
于向阳坐在账台后,手里拿着本新账本。他在第一页写下:“副业规划——服装。”
接着列了三项:
1. 市场己动,年轻人愿为‘不一样’花钱。
2. 供应极少,供销社无此类货,私人交易尚无规模。
3. 料子易得,加工简单,可小批试水。
他翻到下一页,画了个表格。左边是小吃店的月收入,右边是预留资金。他在右边划出五百元,标注:“服装启动试探款。”
五百块,是他两个月的净利。现在全抽出来,风险不小。可他知道,机会窗口就在这半年。再晚,等别人也反应过来,就只能跟在后面抢残汤了。
他合上账本,走出店门。天又阴了,风从胡同口灌进来,吹得那件鹅黄色碎花衬衫在窗边轻轻摆动。喇叭裤的裤脚扫着玻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走到后院,那件从林旺财那儿捡来的蓝色的确良衬衫己经洗过,晾在绳子上。水还没干透,布料贴着绳子,被风吹得一荡一荡,颜色在灰暗的天色下依然显眼。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现金、账本、几张粮票,还有一张他和刘娇娇的结婚照。他把照片抽出来,撕成两半,扔进炉膛。火苗窜起来,照着他半边脸。
他拿出新账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
“小吃保命,服装夺势。三年内,衣食并重。”
写完,他把账本放进铁皮盒,锁好,塞回床底。
夜里下了雨,雨点打在后窗上。那件碎花衬衫被风吹得贴在玻璃上,像一张贴住的海报。于向阳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剪一块布料。那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灯芯绒,深棕色,手感厚实。
他比划着,剪出一件夹克的前片。剪刀钝了,拉扯着布料,发出“刺啦”声。
剪到袖口时,剪刀突然卡住。他用力一扯,布料撕开一道口子。
他停下,盯着那道裂口看了两秒,然后把布料铺平,重新画线。
剪刀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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