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照在裁剪台边缘，营业执照平铺在木面上，“法定代表人”西个字被光线照得发亮。
于向阳用指尖轻轻压住纸张一角，防止被风吹起。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随即抽出一张空白稿纸，提笔写下：会计一名，服装设计师一名。
这是他第一次在纸上正式列出岗位名称。不是临时找人帮忙，也不是熟人介绍的“搭把手”，而是明确要招专业的人。
他翻开供销社最近三批货款的结算单。账目是他自己记的，用的是最原始的流水账方式，收入、支出、布料成本、人工费用全挤在一栏里。
他逐项核对，发现第三批夹克的结算金额比预期少了三十七块六毛。差额不大，但问题出在布料损耗统计上——同一批面料，第一批损耗率是百分之八，第二批却跳到百分之十二，没人察觉，也没人复核。
他合上账本，又取出两件成衣。款式一样，用料相同，但肩线位置略有偏差。工人是同一批人，机器也没换，唯一的变量是剪裁模板。
他比对了两次裁剪用的纸样，发现第二次有人凭经验修改了弧度，导致缝合时不得不强行拉扯，增加了废品率。
问题不在人，而在系统。
刘娇娇端着搪瓷盆进来，看见他在写什么，探头看了一眼：“招人？找个会算数的不就行了，街道待业青年里有的是。”
于向阳没抬头：“会算数不等于懂账。我要的是能建账、能查错、能报税的人。不是来抄数字的。”
“至于设计师，不是照着百货大楼的样衣比划两下就行。要懂结构，会打版，能根据面料特性调整剪裁方案。”
刘娇娇撇了撇嘴：“你当这是国营厂呢？还分会计、设计？咱们这不就是个裁缝铺子？”
于向阳把稿纸翻过来，用尺子压住：“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营业执照的木框。玻璃还没擦干净，指纹印在表面。他拆下背板，取出执照，将木框翻转过来，背面平整无漆，正好能当写字板用。他把招聘启事重新誊写上去，字迹工整：
于氏商贸有限公司招聘启事
一、招聘岗位：
1. 会计一名，需具备基础财会知识，能独立建账、核算成本、编制报表，熟悉税务流程者优先。
2. 服装设计师一名，需掌握打版制图，了解当前流行趋势，有成衣设计经验，能优化剪裁方案以降低损耗。
二、任职要求：
- 年龄25至40岁，身体健康；
- 有相关工作经验，不接受无经验者；
- 试用期一个月，合格后正式录用，薪资面议。
三、报名方式：
携带个人简历及证明材料，至红星路37号于氏商贸有限公司裁剪屋登记。
落款处，他盖上了公司红印。印章是昨天刚刻的，油泥未干透，印文边缘有些模糊，但“于氏商贸有限公司”八个字清晰可辨。
刘娇娇看着他把启事钉在木框上，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当自己是公司了？这写得跟红头文件似的，谁来看？”
于向阳没理她，抱着木框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工具箱里取出油印机。这是他上周从街道办借来的，原本打算印订单模板，现在派上了新用场。
他把启事稿固定在油印机滚筒上，调好油墨浓度，开始一张张印刷。纸张是裁剪剩下的边角料，大小不一，但他挑了最平整的几张，裁成统一尺寸。第一张印完，字迹清晰，排版规整，比手写稿强得多。
他停下机器，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秒，又拆下模板，重新排版。
标题加大，加粗；岗位职责分条列项，每条前加圆点；公司名称居首，用黑体字突出。他甚至在页脚加了一行小字：正规注册企业，待遇从优，非诚勿扰。
第二轮印刷，共十张。纸张换成了A4规格的白纸，是从供销社周德海那里要来的内部用纸，质地厚实，不易破损。
印完后，他把启事收进文件袋，转身出门。
刘娇娇追到门口：“你贴哪儿去？街道公告栏？人家不让贴这个！”
“三个地方。街道办公告栏，区职校门口，供销社走廊。”
“职校？那帮老师能让你贴？”
“能。只要内容合规，格式正规，他们不会拦。”
他没再解释。他知道，八十年代初，职校己经开始重视学生就业去向，校门口常年贴着招工信息。而供销社作为国营单位，走廊里也有政策宣传栏，偶尔也会贴些合作单位的招工启事。只要启事看起来不像小广告，就有机会留下。
他步行去区职校。路上，他想起李长远昨天说的话：“以后招人算我一个啊。”那语气，像是施舍，又像是提前认亲。
他当时没回应，现在也不打算回应。李长远会的只是放映机操作，连缝纫机都没碰过。他要的不是会动嘴的人，而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职校门口围了一圈人，正在看一张招工启事。于向阳走近，发现是纺织厂在招女工，待遇写着“月入西十五元，有劳保”。他等人群散去，才把启事拿出来，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胶水是特制的，粘性足，风吹不掉。
他退后两步，确认位置醒目，才离开。
第二站是供销社。周德海不在，但走廊的宣传栏空着一半。他找到值班员，递上启事：“我们公司刚注册，想招两个专业人手，能不能贴这儿？”
值班员接过看了看，皱眉：“你们是私营的？”
“个体户升级，正规注册企业。”于向阳说，“营业执照在街道备案了，合同也跟你们签着。”
值班员犹豫了一下：“贴可以，但不能盖章。”
“我不需要盖章。只要能让人看见。”
启事贴上了，位置在“先进工作者名单”旁边，反倒更显眼。
最后一站是街道办。公告栏在走廊尽头，贴满了各种通知：停水、停电、计划生育宣传。于向阳把启事递进去，工作人员头也不抬：“贴这儿的都得盖章。”
“我这有公司红印。”他指着落款处。
“那也得街道审核。”
于向阳没争辩，把启事收回来，折好放进文件袋。他知道，街道对私营企业仍有戒心，尤其是这种“自己印、自己贴”的行为，容易被当成“擅自宣传”。但他不在乎。职校和供销社的两张己经足够。
回到裁剪屋，他把剩下的启事收进抽屉。刘娇娇正在整理布料，见他回来，问：“贴了几个地方？”
“两个。”
“街道不让贴？”
“不让。”
“我就说嘛，你这弄得太正式了，人家当你是搞串联的。”
于向阳打开工具箱，取出一份手写文件。是根据未来记忆整理的《中小企业财务管理规范要点》，他己经开始准备培训材料。等会计一到位，立刻接手账目，把所有流水重新归类，建立借贷分录体系。
他翻开第一页，写下标题：成本核算与损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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