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风雪己经连刮了七日。
姜小鱼踩着及膝的积雪，第三次将食盒放在玉衡君闭关的洞府门前。石门上凝结的冰棱又厚了几分，尖锐得像要吃人，门缝里渗出来的黑红色雾气比昨日更浓，在雪地上晕开半尺宽的暗红痕迹，踩上去黏糊糊的，像踩碎了冻住的血痂。
“玉衡，”她对着门缝喊，声音被风撕得发飘，“我给你带了糖醋排骨，这次多加了两勺醋，你上次说不够酸。”
石门里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石缝的呜咽声。
姜小鱼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石门——冰碴子粘在皮肤上，冻得她一哆嗦。她数着门上的冰棱，数到第十七根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了下来，紧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刺耳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又在折腾那破链子？”她提高声音，语气里带了点刻意的嗔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镇压杀欲不是靠锁的，你听进去一个字没有？”
还是没回应。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塞进门缝里。里面是刚烤好的桂花糖，糖纸是她用胭脂染的粉色，上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鲤鱼——那是她的小名。
“给你放了糖，”她对着门缝轻声说，“吃一颗，心里能甜点儿。三百年前你在现代加班，不就靠这个提神吗？”
提到“现代”两个字，门缝里的黑雾突然翻涌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开关。姜小鱼屏住呼吸，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喘息，带着压抑的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七日前他从禁地回来时，还笑着说要给她煮火锅。那时他白衣上沾着血，她想替他擦，他却抓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等我三日，出来就给你煮最辣的锅底。”
可这一等，就是七日。
送饭的弟子说，掌门看到他在禁地逆转禁术，周身灵力乱得像团麻，黑红色的雾气从七窍里往外冒，活像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你是不是又用禁术了？”姜小鱼对着门缝问，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你答应过我的，不做伤害自己的事！你忘了手册第六条了？‘有事找小鱼，不准自己扛’！”
石门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铁链狠狠撞在了石壁上。紧接着，是一道沙哑得不像人声的低吼，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走。”
就一个字，却让姜小鱼瞬间红了眼眶。
“我不走，”她固执地蹲在门前，雪花落在她发间，很快化成了水，“你一日不出来，我就守一日。你要是敢把自己锁死在里面，我就……我就把你藏的那二十七张画像全烧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软肋。石门里陷入了死寂，连铁链声都停了。
姜小鱼知道他听见了。那二十七张画，是她前日闯他书房时发现的——藏在床板下的木匣里，每张画上都是不同年纪的她，有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有穿襦裙的少女，甚至还有张画的是她现代穿牛仔裤的样子，画旁标着日期，正好是她转世的年份。
原来他找了她这么久。
原来他说“初见时就觉得眼熟”，不是骗她的。
“玉衡，”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心魔控制你，怕伤害我，对不对？可你把自己锁起来没用啊。三百年前在现代，你加班到晕倒，不也是我把你拖去医院的吗？你一个人扛不住的，让我陪你好不好？”
门缝里的黑雾渐渐淡了些，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影子。姜小鱼屏住呼吸，听见铁链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很轻，像是有人在慢慢靠近石门。
“排骨……”一道极轻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放哪儿了？”
姜小鱼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把食盒往门缝里塞，手指被夹得生疼也顾不上：“在这儿！我给你热过三次了，还带着温度呢！你快尝尝，不够我再给你做！”
食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去。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缝里还沾着黑红色的雾气，碰一下食盒，木盒上就结了层薄霜。
可姜小鱼看得清清楚楚，他拿过食盒的第一时间，就先摸出了装糖醋排骨的青瓷碟。
“你看，”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还是忘不了这口。”
石门里传来极轻的咀嚼声，很慢，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惜。姜小鱼靠在石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感觉心里那块悬了七日的石头，终于落下去了一点点。
“好吃吗？”她问。
“……酸。”
“那下次少放点醋？”
“……不。”
简短的对话，却让姜小鱼红了眼眶。她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皱着眉，一边嫌酸，一边却吃得干干净净，像三百年前在现代，他总说她做的糖醋排骨太甜，却每次都把骨头啃得比狗还干净。
咀嚼声突然停了。
“小鱼，”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一丝犹豫，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恐慌，“我要是……控制不住怎么办？”
“那就不控制。”姜小鱼想也没想就回答，“你杀欲上来了，就砍石头，砍树，砍谢云澜那个混蛋，别砍我就行。实在不行，我给你做个布偶，写上我的名字，你想砍多少刀就砍多少刀。”
石门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释然。
“胡闹。”
“我就胡闹。”姜小鱼哼了一声，“谁让你把我一个人扔外面七天的？罚你……罚你出来给我洗一个月的碗。”
“……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倒让姜小鱼愣了一下。她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他又疼得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铁链剧烈的挣动声，还有他压抑的痛呼，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
“玉衡！”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用力拍打着石门，“你怎么了？！”
里面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黑雾从门缝里疯狂涌出，带着股蚀骨的寒意，冻得姜小鱼指尖发紫。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在变得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冲出来了。
“玉衡！看着我！”她急中生智，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对着门缝举起来，“你看！我在这儿！你要是敢出事，我就……我就嫁给谢云澜！”
这话果然有用。石门里的挣动声猛地一顿。
“你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还有一丝慌乱，“不准。”
“那你就挺住！”姜小鱼对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用力眨了眨眼，“你看清楚了，我是姜小鱼，是给你做糖醋排骨的姜小鱼，是你的人。你要是被心魔吃了，我就……我就再也不给你做排骨了！”
石门里的黑雾渐渐平息了些，铁链声也轻了下去。过了许久，才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别嫁他。”
“那你就出来。”
“……好。”
这次的“好”字，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姜小鱼靠在石门上，感觉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她握着铜镜，看着里面自己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不管他心里的魔有多可怕，只要他还惦记着她的糖醋排骨，还怕她嫁给别人，就总有办法拉他出来。
风雪渐渐小了。
她听见石门里传来铁链落地的“哐当”声，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石门走来。
“小鱼，”他的声音就在门后，近得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你……退后点。”
姜小鱼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同心符——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用心头血画的符，能让她的神魂进入他的识海。
“我不退，”她对着石门说，声音坚定，“玉衡，我陪你。”
石门“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翻涌着黑红色的雾气，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硬生生压下去了几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温柔。
“好。”他说。
然后，石门缓缓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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