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月光，己经褪去了深夜的凛冽，变得有些稀薄。像一层被揉皱的银纱，轻轻覆在沈知遇别墅的地板上，将家具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苏晚是被冻醒的。
并非因为寒冷，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像有根细细的线，在她心脏上轻轻拽了一下。她睁开眼，客房的门还留着那条缝，走廊的灯光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光带，比睡前黯淡了许多。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沈知遇均匀的呼吸声，也没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让她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记得睡前特意没关门，就是想能听见他的动静。可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他走了吗？还是…… 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沈知遇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出事？大概是回自己房间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指尖也开始发凉。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门边。
走廊的灯光比刚才更暗了，大概是感应灯快熄灭了。她朝门口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
沈知遇还在那里。
他依旧靠着门板坐着，头歪向一边，抵着冰冷的墙壁。但姿势却变了，不再是舒展的，而是微微蜷缩着，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像一只畏寒的兽。他的眉头紧锁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沈知遇？” 苏晚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她的心沉了下去，放轻脚步走出去，蹲在他面前。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呼吸很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病态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从他紧绷的肩膀一首蔓延到蜷缩的指尖。苏晚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
滚烫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指尖。
他发烧了。
而且烧得很厉害。
苏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她想起昨晚给他盖薄毯时，就觉得他身上很烫，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那时候，他就己经在发烧了。
这个傻子。
明明自己病得这么厉害，却还硬撑着守在她门口。
“沈知遇，醒醒。”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发烧了，我去给你找药。”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锋芒的眼睛，此刻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迷蒙，像蒙着一层水雾。他盯着苏晚看了很久，似乎才认出她来，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 你怎么醒了？”
“我听见你不对劲。” 苏晚避开他的目光，站起身，“你等着，我去拿退烧药。”
她转身想回客房找医药箱，手腕却被他突然抓住。他的手滚烫而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
“别去。”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药箱…… 在书房。”
苏晚愣了一下，想起上次他帮她处理伤口时，确实是去书房拿的医药箱。她点点头：“那你松手，我去书房找。”
他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用…… 我没事。” 他喘着气说，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手背上，“你…… 回去睡觉。”
“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苏晚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沈知遇，你别硬撑了行不行？”
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有些迷蒙，却慢慢松开了手。“…… 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 他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晚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摸索着打开书桌的台灯，暖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桌面。书桌收拾得很整齐，文件和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放着，只有最下面的抽屉微微敞开着一条缝。
她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医药箱 —— 黑色的，带着银色的锁扣，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
苏晚拿出医药箱，刚要关上抽屉，目光却被里面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本笔记本，黑色的封皮，边缘己经有些磨损了。它被压在一叠文件下面，只露出一个角。若不是她刚才拉抽屉的动作大了些，根本发现不了。
鬼使神差地，她把笔记本抽了出来。
封面很简单，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右下角用钢笔写着一个小小的 “遇” 字，字迹凌厉，和他签文件时的笔迹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笔记本。
苏晚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让她想翻开看看。可理智又在告诉她，这是不对的，是侵犯别人的隐私。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笔记本放回了抽屉。她是来拿药的，不是来窥探他的秘密的。
她关上抽屉，抱着医药箱转身想走，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腿，手里的医药箱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碘伏、棉签、绷带…… 还有几板不同种类的药片滚落在地毯上。
苏晚暗骂了一声，蹲下身去捡。当她的指尖触到那本从抽屉里掉出来的笔记本时，动作顿住了。
刚才关抽屉时没关好，大概是撞到桌腿的时候震掉出来了。
笔记本的封面朝上，其中一页因为掉落的冲击力而翻开了。
在台灯暖黄的光线里，那页纸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苏晚的眼帘。
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也不是什么阴谋算计，只是一行简单的字，写得有些潦草，甚至带着几分仓促的凌乱：
“苏晚对青霉素过敏，退烧药只能用红色包装的那种。”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认得这种红色包装的退烧药。上次她发烧时，沈知遇给她吃的就是这种。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能准确地找到她平时吃的牌子，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早就记下来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前面几页。
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她的小事。
“苏晚喜欢吃草莓味的糖，不喜欢巧克力味的。”
“她生理期会肚子疼，要喝加胡椒的馄饨。”
“她怕黑，睡觉要留一盏灯。”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头发。”
字迹都很潦草，甚至有些字还写错了，又被划掉重写，看得出来，写下这些的人并不擅长做这种事。可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她搬来这里的第一天。
苏晚的眼眶突然就热了。
她想起他替她挡酒瓶时，毫不犹豫的样子；想起他深夜为她温牛奶时，笨拙的动作；想起他记住她所有的小怪癖，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想起他明明病得这么厉害，却还是硬撑着守在她门口……
这个男人，总是用最冷漠的表情，做着最温柔的事。
他把所有的关心都藏在笨拙的行动里，藏在那些未说出口的细节里，像一颗被坚硬外壳包裹的糖，只有剥开那层冰冷的壳，才能尝到里面的甜。
“找到了吗？” 沈知遇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打断了苏晚的思绪。
她慌忙合上笔记本，塞进抽屉里，脸上有些发烫，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转过身，拿起医药箱里的退烧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找到了，走吧，我扶你回房间。”
沈知遇没有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在台灯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深邃。“你……” 他顿了顿，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我在沙发上躺会儿就行。”
“不行。” 苏晚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你烧得很厉害，必须回房间躺着。”
他的胳膊滚烫，肌肉却很僵硬。苏晚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还有他强撑着的力道。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语气也变得不容置疑：“听话。”
沈知遇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还是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慢慢站起身。
站起来的瞬间，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苏晚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将他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
他的腰很细，却很结实，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苏晚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烟草味和汗水味的气息，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疏离的冷香，而是带着一种脆弱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慢点。” 她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卧室走去。
走廊的感应灯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沈知遇的卧室很大，陈设简单，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唯一的暖色，是床头柜上那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苏晚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替他盖好被子。他的呼吸依旧很急促，眉头也紧紧锁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把药吃了。” 苏晚倒了杯温水，拿着退烧药走过去，想喂他。
他却偏过头，避开了她的手，声音沙哑：“不用你喂。”
苏晚愣了一下，看着他固执的侧脸，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都病成这样了，还在逞强。
她把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吃。”
说完，她转身想走，手腕却又被他抓住了。
这次他的力道很轻，像是怕弄疼她。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有些迷蒙，却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恳求，又像是不舍。
“别走。”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陪我一会儿。”
苏晚的心脏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紧蹙的眉头，还有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点了点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不走，你先把药吃了。”
沈知遇这才松开她的手，拿起药片和水杯，笨拙地把药吞了下去。大概是烧得太厉害，他的手一首在抖，水洒出来不少，弄湿了衬衫的领口。
苏晚抽了张纸巾，伸手想帮他擦，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自己来。” 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晚收回手，看着他笨拙地用纸巾擦着领口，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平日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手段狠戾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生病的孩子，带着一种别扭的可爱。
吃完药后，沈知遇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却依旧急促。苏晚坐在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还有那紧蹙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抚平了他皱着的眉头。
他的皮肤很烫，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指尖下的皮肤很光滑，和他粗糙的指腹完全不同。苏晚的心跳得有些快，她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她的指尖下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连忙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他没有醒，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些，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
苏晚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沉睡的样子，脑海里又浮现出笔记本上的那些字迹。那些笨拙的、认真的记录，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她想起陆时衍。
陆时衍也很照顾她，会给她买昂贵的礼物，会带她去高级餐厅，会在她生病时第一时间叫家庭医生。可他从来不知道她对青霉素过敏，不知道她生理期要吃加胡椒的馄饨，不知道她怕黑，需要留一盏灯。
他给她的，是他认为最好的，却不是她真正需要的。
而沈知遇，这个她一首以为冷漠、偏执、甚至有些可怕的男人，却默默记住了她所有的小习惯，所有的喜好和禁忌。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她知道。
这种未说出口的温柔，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昂贵的礼物都更能打动她。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月光被晨光取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沈知遇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大概是退烧药起作用了。
苏晚站起身，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想回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知遇还在睡着，眉头舒展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苏晚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了。
也许，她真的可以试着，去了解这个男人。
了解他冰冷外壳下的柔软，了解他未说出口的温柔。
她轻轻带上房门，将那片静谧和温暖留在了里面。走廊里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在她心里悄悄改变了。
就像这渐渐亮起的天色，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和迷茫，带来了新的希望。
而沈知遇卧室的床头柜上，那本黑色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抽屉里，等待着下一次被翻开，等待着那些未说出口的温柔，被一一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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