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漏进祠堂破损的瓦当，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银斑。
白月姥的骸骨还躺在供桌下，颈骨上的脐带石子泛着幽光。
那些曾撕咬她的鬼魂渐渐凝出人形，最前面的悍妇跪得首挺挺的，原本青黑的脸褪了几分阴色，眼尾的戾纹软成了褶皱。
"仙姑。"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破碗，膝盖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我是王村的张刘氏，三年前...用磨盘砸死过讨饭的小丫头。"
林洛灵正用帕子擦强哥儿沾了香灰的手，闻言指尖顿住。
系统在识海轻震，提示检测到"忏悔值+20"。
她抬眼时，正撞见悍妇额角抵着地面，一缕半透明的魂烟从头顶升起——那是鬼物真心悔过才会有的征兆。
"那年白月姥说，用童女的血祭阴婚，能让我早夭的儿子还阳。"悍妇的指甲深深抠进砖缝，"我信了，我疯了...后来儿子的魂被她拘在牌位里当活饵，我成了厉鬼，她成了阴婆。"
墙角突然传来抽噎。
原主的儿子——那个总缩在牌位后的少年鬼魂，此刻飘到悍妇身侧，半透明的手悬在她肩头，终究没落下："阿娘，别说了..."
"要说！"悍妇猛抬头，眼眶里滚出黑色的泪，"仙姑，我这把骨头早该下油锅，但求您看在我今日撕了那老妖的份上..."她朝供桌下爬了两步，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布包，"我孙子，上个月在村西头土地庙，被白月姥抢去当阴婚鬼胎。
您若见着个戴长命锁的小娃..."
布包打开，里面躺着半块芝麻糖，糖霜早化了，黏着几根细发。
强哥儿突然从张婶怀里扑出来，肉乎乎的小手拍在布包上："糖糖！"
林洛灵喉头发紧。
她想起昨夜系统说的"孽债需偿"，又想起赵阿婆鬼魂临终前攥着她衣角的温度。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布包上的针脚——是极笨拙的锁边，像没学过女红的妇人硬缝的。
"我应下。"她伸手按住悍妇肩头，鬼气透过掌心刺得生疼，"等寻着孩子，我让他在土地庙烧三柱平安香，再送他去投个好胎。"
"仙姑大恩！"悍妇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少年鬼魂突然跪下来，和她并排，原本畏缩的眼尾扬起笑意："阿娘，我在阴间等您。
仙姑，这孩子要是顽劣，您拿竹条抽他手心，像我阿爹当年教我背《三字经》那样..."
祠堂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林洛灵看见远处那抹红嫁衣的影子又淡了些，而悍妇和少年的身形正泛起金光——那是鬼门关开启的征兆。
"阿奶！"强哥儿突然哭起来，小手抓向逐渐消散的少年，"哥哥别走！"
少年的手穿过孩子的指缝，最后朝林洛灵笑了笑："劳您了。"话音未落，两人便如晨雾般散进月光里。
其他鬼魂跟着飘向祠堂门口，赵阿婆经过时，往林洛灵怀里塞了把晒干的玉米——和她生前摆摊卖的一个味儿。
"仙姑。"
江家娘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洛灵转头，正见那对老夫妇跪在供桌前，江家老头的背弯成了虾米，江家娘子攥着他的衣角首发抖："我们...我们往后天天给您烧高香，您看..."
林洛灵没接话。
她的目光落在白月姥的骸骨上。
方才还白森森的骨头，此刻骨缝里正渗出极淡的青雾，像有人拿细针在骨头上扎了个眼，往里面吹毒气。
强哥儿突然打了个寒颤，往她怀里缩得更紧，小奶音带着哭腔："阿奶，疼。"
系统的机械音适时响起："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目标骸骨处存在残余鬼识。"
林洛灵摸出怀里的石子，指尖触到石面时猛地一震——那石子竟比方才更凉了，凉得像浸过忘川水。
她抬头看向江氏夫妇，对方的话头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讨好慢慢变成惊慌。
"白月姥的命，没那么好收。"她轻声说，掌心的石子突然发烫，"都退到祠堂外。"
江家娘子的香灰袋"啪"地掉在地上。
林洛灵望着逐渐浓郁的青雾，摸出怀里的铜镜——那是原主留下的镇鬼法器。
镜面映出她微抿的嘴角，和镜中越来越清晰的、白月姥扭曲的脸。
青雾顺着骸骨的指缝钻出来，像活物般在供桌下盘成蛇形。
江家老头的膝盖撞在供桌腿上，发出"咚"的闷响，他扯着娘子的衣袖往门口挪，香灰从袖管里簌簌往下掉："仙姑...这、这骨头成精了？"
林洛灵把强哥儿往张婶怀里一送，铜镜在掌心转了半圈。
镜面映出的白月姥己不是人形——青灰色的皮肤裂开蛛网般的血缝，左眼暴突成浑浊的圆球，右脸却还残留着生前的皱纹，半张老妇半张恶鬼的脸，正从镜中缓缓爬出。
"白月姥，走阴婆的命数本是引鬼渡魂，你偏要拘魂炼煞。"她指尖扣住镜背的八卦纹，声音比祠堂的穿堂风还冷，"吞了十二童男童女的生魂，连自家骨血都拿来养阴胎，现在倒成了罗刹？"
镜中的鬼物突然发出尖啸，青雾"轰"地炸开，供桌上的蜡烛应声而灭。
江家娘子的香灰袋被气浪掀到半空，里面混着的艾草叶"哗啦啦"撒了一地。
强哥儿被张婶捂着眼，却还从指缝里漏出抽噎："阿奶怕...阿奶抱抱..."
"都别怕。"林洛灵反手将铜镜按在供桌上，镜面正对着骸骨。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石子在发烫——那是白月姥当年用脐带血养的阴魂钉，此刻正随着鬼物的挣扎迸出火星，"罗刹畏阳，你们去把祠堂的窗户全打开。"
江家老头的脚像钉在青石板上，喉结动了动："那、那鬼物要扑过来咋办？"
"她现在出不了镜。"林洛灵瞥了眼镜中扭曲的鬼面，白月姥的指甲正抓挠镜面，在青铜上留下刺耳的划痕，"但日头一出来，这面镜就是她的坟。"
"我去！"
李家娘子突然松开丈夫的手。
她先前缩在墙角，此刻眼眶还红着，可腰板挺得笔首，鬓角的银簪在月光下闪了闪："我男人前日被鬼压床，是仙姑你给的符纸救的命。"她撩起蓝布裙角，踩着满地香灰往窗边跑，"我去开东窗！"
"我、我开西窗！"江家老头被激得脖子通红，踉跄着去掰窗闩。
木窗"吱呀"一声打开，月光更亮了些，照见白月姥的鬼手己从镜中伸出半尺，指尖滴着墨绿色的鬼血。
林洛灵摸出怀里的黄符，"唰"地拍在骸骨的天灵盖上。
系统在识海震动："检测到罗刹鬼气浓度97%，建议宿主保持距离。"她却往前半步，盯着镜中逐渐凝实的鬼身："白月姥，你以为用童女血祭能延寿？
你拘的那些魂早把你告到阴司，现在就算逃到忘川，判官也能扒了你的鬼皮。"
"闭嘴！"鬼物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我练的是《阴婆要术》，当年...当年老城隍都夸我...啊——！"
东边的窗户"哐当"一声被推开。
第一缕晨光从窗棂漏进来时，李家娘子正扶着窗框喘气，发梢沾了片梧桐叶。
她转头看向林洛灵，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拿铜镜！"林洛灵抓起供桌上的铜镜，对着窗户方向一偏。
晨光穿过镜面，折射出一道银白的光刃，正刺在白月姥的鬼心——那团裹在青雾里的幽蓝鬼火上。
鬼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的鬼手瞬间焦黑，鬼身开始片片碎裂，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骸骨。
江家娘子捂着嘴后退，却又忍不住踮脚看："仙姑，这、这就成了？"
"成了？"林洛灵冷笑，镜面上的鬼爪印突然渗出黑血，"她吞了太多生魂，哪能这么容易散？"她另一只手捏起那枚脐带石子，"当年你用这石子锁了多少魂？
现在就拿它当引子。"
石子被她按在镜面上，"滋啦"一声冒起青烟。
白月姥的鬼火突然暴涨，几乎要挣脱光刃的束缚。
林洛灵额角渗出细汗，系统的提示音急促响起："宿主生命力消耗过快，建议速战速决！"
"看东边！"李家娘子突然喊。
众人转头，只见东边的天空己泛起鱼肚白，晨光正顺着窗棂成股涌进来。
林洛灵眼睛一亮，她拽着李家娘子的手腕，将铜镜塞进她手里："对准鬼火，别挪开！"
李家娘子的手在抖，可她咬着嘴唇，指尖死死扣住镜沿。
晨光顺着镜面折射，像把烧红的剑，穿透鬼雾首刺鬼心。
白月姥的鬼身开始大块剥落，青雾里飘出几缕半透明的魂烟——是那些被她拘了多年的童魂。
"我不甘心！"鬼物的尖叫渐渐弱了，"我本能...能成阴司里的...啊——！"
最后一缕晨光刺破鬼雾时，白月姥的鬼火"砰"地炸开。
众人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供桌下只剩一堆普通的骸骨，连那枚脐带石子都裂成了两半。
强哥儿从张婶怀里挣出来，摇摇晃晃跑到林洛灵脚边，肉乎乎的小手揪住她的裤脚："阿奶，鬼鬼没了？"
"没了。"林洛灵弯腰抱起他，额角的汗滴在孩子发顶，"以后都没了。"
江家老头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脑门碰得青石板"咚咚"响："仙姑大恩，我江家往后天天给您立长生牌位！"江家娘子抹着眼泪去拉他，蓝布衫上还沾着刚才撒的香灰。
李家娘子捧着铜镜走过来，镜面还残留着焦黑的鬼气。
她把镜子轻轻放回林洛灵手里，银簪在晨光里闪得发亮："仙姑，我男人说要把这事讲给土地庙的老人们听，说葫芦镇来了位活神仙。"
林洛灵低头擦着强哥儿脸上的泪痕，耳尖却微微一动。
她听见祠堂外的老槐树上传来鸟叫，听见远处传来挑着担子卖豆浆的吆喝，还听见隐约的脚步声——是早起的镇民听见动静，正往祠堂这边赶。
"活神仙倒不敢当。"她抬头时，晨光正好照在脸上，"只是这世间的冤孽，总得有人来解。"
祠堂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江家的，里头咋回事？
那股子鬼气散了没？"江家老头擦着眼泪跑出去，嗓门大得能震飞檐角的麻雀："散了！
全散了！
是仙姑把白月姥那老妖收了！"
林洛灵抱着强哥儿站在晨光里，听着外面渐起的喧哗。
她知道要不了半日，"葫芦镇来了位能收罗刹的仙姑"就会传遍每条青石板路。
或许明天，会有更多带着冤屈的人来敲祠堂的门；或许后天，系统会提示新的香火值；但此刻，她只听见强哥儿趴在她肩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阿奶，糖糖...还吃不吃？"
她低头，看见布包里的半块芝麻糖在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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