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红薯粥咕嘟作响，水汽漫上窗纸，把月光晕成一团模糊的银雾。
强哥儿蜷在木凳上，小拇指还勾着林洛灵道袍上那枚"平安扣"，指腹反复盘扣的纹路——去年他用晒干的狗尾巴草编了个草环套在阿婆手腕上，耍赖说"阿婆戴着草环不好看，要绣个盘扣才配当神仙阿婆"。
"强哥儿。"林洛灵蹲下来与他平视，灶火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你昨儿说...嫡脉血亲咒杀术对阿婆不管用？"
孩子的睫毛颤了颤。
三天前村东头王屠户家闹煞，那脏东西附在王二媳妇身上，专挑至亲下狠手。
强哥儿亲眼见那女人指甲长得像弯钩，朝着林洛灵心口就抓——可当指甲要触到道袍时，突然"滋啦"一声冒起青烟，那脏东西尖啸着缩回墙缝里。
"李婶说，"强哥儿喉咙发紧，把攥了半夜的鸡毛往桌上一放，"亲奶奶的血能破咒，可阿婆连血都没流。"他的小拳头砸在桌沿，声音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不是我亲奶奶？"
林洛灵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发顶。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晃过她眼角，像道裂开的缝。"阿婆不是你亲奶奶。"她喉头发紧，"可那年冬天，你亲奶奶难产血崩，是阿婆用半条命换了她和你爹。
后来你爹参军没了，你亲奶奶也跟着去了..."她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躺着枚长命锁，"这是你亲奶奶塞给阿婆的，说'洛灵仙姑，求你替我看着这孩子'。"
强哥儿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盯着长命锁上"平安"二字，那是他最熟悉的阿婆的绣工——原来阿婆早把他的名字，缝进了自己的命里。
可他的手指还在发抖，突然抓住林洛灵的手腕："那...那我们去招我爷爷的魂！
他肯定知道！"
林洛灵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主丈夫的魂早该入轮回了，可强哥儿眼里的倔强让她没法拒绝。
她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成，阿婆这就准备。"
月光爬上正屋神龛时，林洛灵己在堂屋铺好黄纸，三柱香插在青铜炉里，香灰像细蛇般垂落。
强哥儿攥着那枚长命锁，看着阿婆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了道血线——这是走阴婆招亡者的"问路符"。
"先人的魂儿，闻着香火认路来。"林洛灵的声音突然沉了八度，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若有执念未消，便显个影吧。"
烛火"噗"地矮了半截。
强哥儿后背窜起凉意，看见供桌下慢慢浮起团白雾。
白雾凝聚成个半透明的身影——是张陌生的脸，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和强哥儿在老照片里见过的爷爷穿过的一模一样。
"仙子。"那鬼魂佝偻着背，声音像破风箱，"您唤我？"
强哥儿猛地站起来，木凳"哐当"倒地。"你叫阿婆'仙子'？"他瞪圆眼睛，"我爷爷该叫我奶奶'孩他娘'才对！"
鬼魂的身形晃了晃，像被风吹散的云。"小...小孙孙。"他颤巍巍伸出手，却穿过强哥儿的肩膀，"你奶奶走得急，临终前说...说洛灵仙姑救了她母子，要我...要我替她给仙姑磕个头。"他真的跪了下去，额头撞在黄纸上，"那年她血崩，是仙姑用符咒引了山神庙的香火，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后来仙姑说'我替你守着孩子'，我们两口子...就把这孩子托付给她了。"
林洛灵的眼眶发热。
她记得那夜暴雨倾盆，原主家的土坯房漏得像筛子，产妇的血把草席都浸透了。
她咬着牙画了七七西十九道生门符，每道符都耗去她三分阳寿。
最后原主攥着她的手说："洛灵，我这命是你的，孩子...就当是你生的吧。"
"爷爷，那我奶奶..."强哥儿的声音发虚。
"你奶奶走得安。"鬼魂抬起头，眼角有团模糊的湿意，"她走前说'仙姑是菩萨转世'，让我...让我莫要纠缠，赶紧去轮回。"他对着林洛灵又磕了三个头，"仙姑大恩，我夫妻俩在阴间给您烧了十年香火。"
林洛灵摸出张往生符，指尖轻轻一弹。
符纸化作金粉，裹住鬼魂的身形。"去吧，莫要再留。"她说，"你媳妇在轮回道等你呢。"
鬼魂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只余下句"谢仙姑"，消散在风里。
堂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强哥儿突然扑进林洛灵怀里，眼泪把她道袍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阿婆是冒牌的又怎样？
你给我编草环，给我烤红薯，在我发烧时整夜守着...你比亲奶奶还亲！"
林洛灵把孩子抱得更紧，下巴抵着他发顶："明儿阿婆就去山上砍棵香樟，给你亲奶奶立个衣冠冢。
往后清明上坟，你给两边都烧纸，成不？"
"成！"强哥儿抽着鼻子，"我还要在碑上刻'林门谢氏之墓'，阿婆你帮我写名字！"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婆，那...那你能陪我多久？"
林洛灵的手顿了顿。
系统曾说过，她要收集足够香火才能成神，可此刻她望着强哥儿睫毛上挂的泪珠，突然觉得什么成神路都不如怀里这团暖乎乎的小身子重要。"阿婆陪你到走不动路，"她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等你娶媳妇生娃，阿婆还要给重孙辈编草环呢。"
强哥儿破涕为笑，小胳膊圈住她脖子："拉钩！"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神龛上的青铜香炉里。
林洛灵没注意到，炉中未燃尽的香灰突然轻轻震颤，像有谁在云端拨了下弦——那是白月姥的香火标记，正随着山风，从三十里外的玄清观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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