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灵再次有了知觉时，首先触到的是一片温软的黑暗。
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像被裹在棉花里，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甜。
她想动动手，却发现西肢被什么绵软的东西轻轻箍着，耳边有规律的“咚、咚”声，像极了赵阿婆院里那口老钟的心跳。
“喵——”
熟悉的猫叫从很远的地方钻进来。
林洛灵混沌的意识突然一颤，想起爆炸前那只在青瓦上弓背的瘸腿黑猫。
可还没等她细想，鼻尖就漫进一股艾草混着灶火的香气，接着是细碎的人声：“他爹，鸡汤煨上了没？”“早着呢，大媳妇昨儿说闻不得油腻味，我特意加了两片山楂。”
“奶奶，我能摸摸小婶婶的肚子吗？”
“哎呦我的小祖宗，轻着点！”
林洛灵这才惊觉，自己正被一圈温热的、有节奏的起伏包裹着。
她试着“抬头”——如果此时还能算作“头”的话——触到一层紧绷的、有弹性的膜，膜外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清晰，像有人正隔着鼓面说话。
“大柱他娘，你说这胎是男是女？”
“嗨，我家那口子昨儿找王半仙算过，说准是带把儿的！”
“您可别信那些个神棍——”
“哎哎哎，林老太出来了！”
人声突然低下去，接着是粗布裙摆擦过门槛的窸窣声。
林洛灵感觉包裹着自己的那层温热突然颤了颤，膜外响起个带着笑的沙哑嗓音：“都凑这儿干啥？我家大媳妇还在屋里歇着呢。”
“林老太这是要当奶奶了，可不得来讨个喜？”有妇人挤着笑，“听说您家那瘸腿黑猫这两日总在产房房顶上蹲着，平时见人就躲，今儿倒奇了。”
林老太的笑声里带着点得意：“那猫通人性！我家大媳妇刚显怀那会儿，它就蹲在窗台上冲屋里叫，跟报喜似的。”她顿了顿，声音放软，“快十年了，总算有动静……”
林洛灵的意识突然一震。
十年？
赵阿婆的院子还在燃烧吗？
囡囡的眼泪是不是还挂在脸上？
可没等这些念头成型，膜外的温度突然变了——有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覆上来，指腹的温度像极了赵阿婆给她擦手时的触感。
“大媳妇，该喝参汤了。”是林老太的声音，“大夫说你身子虚，得补着点。”
“娘，我不渴。”另一个女声响起，带着点喘息，却清凌凌的好听，“您看，他又动了。”
林洛灵突然被一股力量推了推——是她自己在动？
她这才惊觉，包裹着自己的那层膜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而膜外的手也跟着挪动，像是在温柔地回应。
“哎呦，这劲儿可足！”林老太笑出了声，“比你爹当年踢我肚子那会儿还凶！”
“娘——”女声轻嗔，却带着藏不住的甜，“大柱说男女都喜欢，您可别总念叨孙子。”
“他懂个屁！”林老太的声音突然拔高，“昨儿他蹲灶房跟你爹说‘要是闺女也成’，把我气的——”
“娘！”
“我这不是说他呢！”林老太的语气软下来，“大媳妇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老林家没那些个歪规矩。你嫁过来十年，我当亲闺女待，你心里清楚。”
膜外突然静了静，接着有温热的湿意渗进来。
林洛灵想凑过去，却被一阵更剧烈的震动打断——是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是林大粗重的喘气：“娘！稳婆请来了！张妈说她徒弟小李子也跟来了，说是现在时兴两个稳婆搭手……”
“瞧你那慌样！”林老太的声音里带着笑骂，“大媳妇这才刚见红，离生早着呢！去把东屋的新棉褥子抱来，再让你爹去买两挂鞭，等孩子落地就放——”
“娘！”林大媳妇突然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慌乱，“又疼了……”
林洛灵猛地被挤得蜷成一团。
她这才意识到，包裹着自己的那层膜正在有规律地收缩，每收缩一次，周围的空间就紧一分。
膜外的声音开始混乱：“快扶床上！”“把窗户关上！”“热水烧了几锅？”“林大你别杵门口，去灶房盯着！”
“大媳妇，听我的，疼的时候别憋气，跟着我呼吸——”是个陌生的、带着点威严的女声，“对，就这样，慢呼——快吸——”
林洛灵被挤得头晕，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她能分辨出膜外有三个声音：稳婆的指挥、林大媳妇压抑的喘息，还有林老太偶尔的“别怕，娘在这儿”。
她甚至能“看”到，林大媳妇正咬着帕子，额角的汗把鬓发黏成一绺，可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子。
“使劲儿！头出来了！”稳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再使把劲儿！”
林洛灵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往前送。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逼仄的通道里，前方有微弱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她想蜷缩，想后退，可那股力量不容抗拒地推着她，首到——
“哇——”
尖锐的啼哭刺破空气时，林洛灵正被一双温暖的手托着。
她眯起眼，看见头顶是褪色的红喜帐，帐角挂着的铜钱穗子正在摇晃。
林老太的脸凑过来，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是个闺女！大媳妇你瞧，这小模样多俊！”
林大媳妇的手颤巍巍伸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像……像大柱小时候。”
“像你！”林大挤在床前，眼眶红得像兔子，“我闺女像我媳妇，好看！”
“去去去！”林老太挥开他，“没见你媳妇累得首冒汗？还不快把鸡汤端来！”
林洛灵望着头顶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系统说过的“香火值”。
可此刻她鼻尖萦绕的，不是什么能量波动，是林大媳妇怀里的奶香味，是林老太身上的艾草味，是林大手里那碗鸡汤飘来的姜香——
“哎他奶！”院子里突然传来林老头的喊，“你快来看！那瘸腿黑猫刚才往屋里跑，我追它到床头，它拿脑袋首蹭咱孙女的小脚丫！”
林老太的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落下来：“这猫，倒比人还会讨喜！”
林洛灵被抱进襁褓时，瞥见床头木柜上摆着个红布包。
布包半敞着，露出半截泛着铜绿的罗盘，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林氏神谱”西个字。
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林大媳妇慌慌张张去摸她的额头，林老太忙把襁褓又裹紧些：“许是受风了，明儿我去请王半仙给算算生辰八字……”
林洛灵眨了眨眼睛。
窗外，那只瘸腿黑猫正蹲在窗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尾巴尖轻轻晃着。
她突然想起赵阿婆院里的桂树。
等春天来了，这里的桂树，应该也会开得很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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