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灵将爷爷的头轻轻垫在自己膝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老人后颈那道熟悉的旧疤——那是去年上山采艾草时被野蜂蜇的，当时爷爷还笑着说"老皮老肉经得住"，如今却凉得像块浸了夜露的石头。
"刘叔。"她声音发颤，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墙塌那会儿，您爹的宅基底下是不是埋着什么？"
蓝布衫青年浑身一震，膝盖"咚"地磕在青砖上。
他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山果："灵灵丫头，我对不住您家老爷子......"他喉结滚动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爹那宅基是块活脉地，上个月翻修时挖出个破瓷罐，里头泡着株人参，须子比我胳膊还长......"
林洛灵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记得爷爷说过，活脉地养千年物，能在地下长八百年的参，早该成精怪了。
"三天前有个戴斗笠的人来镇里，说要高价收老山参。"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被山风吹散的香火，"我爹贪财，喝醉了酒跟人说漏了嘴......昨儿晌午，九曲山的土匪就摸来了！"他突然抓住林洛灵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肉里，"他们拿着刀，说不交参就烧屋子！
您爷爷把我和小侄子推进地窖，自己跟那帮人打起来......"
林老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萧氏慌忙去扶，却见老太太眼里烧着两团火："九曲山的土匪！"她枯瘦的手指攥着门框，指节泛白，"十年前我娘家弟弟就是被他们绑了票，最后只寻回半片染血的褂子！"
林洛灵感觉有团火从心口烧到喉咙。
她低头看着爷爷后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碎木屑里混着几缕暗黄的布丝——那是土匪的衣料。
"奶奶，陈知县不是剿过好几次匪？"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怎么总剿不干净？"
萧氏抹了把眼泪，围裙上洇出块深色水痕："那些土匪藏在山洞里，山高林密的，官兵刚进山就中埋伏。
上个月王猎户家被抢，他媳妇抱着娃跳崖......"她突然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林老太"啪"地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碗跳起来："那伙人根本不是普通土匪！
我听老辈说，九曲山有个'坐山仙'，能让鬼打墙，官兵走到半山腰就迷了路！"她盯着林洛灵腕间的银锁——那是林家祖传的法器，"灵灵，你能......"
"我能。"林洛灵打断她的话。
她伸手抚过爷爷闭合的双眼，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老人最后的不甘。"他们伤了我爷爷，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就得还。"
林大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刚才没剥完的蒜。
他盯着炕上的父亲，喉结动了动："灵灵，你要怎么做？"
"请陈知县来。"林洛灵掀开柜顶的红布，取出爷爷的桃木剑——剑鞘上的朱砂纹路在昏黄的光下泛着暗芒，"让他带剿匪图影，还有这几年土匪的罪状。"她转头看向林大，眼里的光比剑刃还亮，"爹，你现在就去县衙，就说林家小仙姑有请。"
林大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应了声"好"。
他出门时撞翻了门槛边的竹篮，蒜瓣骨碌碌滚了满地，却没弯腰去捡——他知道，此刻最该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陈知县请来。
刘老太公的小儿子不知何时退到了院门口。
他望着林洛灵握着桃木剑的背影，突然"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灵灵丫头，要是能赶走土匪，我爹说那株参......"
"谁稀罕你们的参。"林洛灵没回头。
她轻轻擦去爷爷额角的血渍，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要我爷爷醒过来。"
山风卷着灶房的炊烟灌进来，吹得桃木剑的红穗子猎猎作响。
八仙桌上的新罗盘突然"咔"地转了个圈，磁针稳稳指向东北方——那是九曲山的方向。
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洛灵侧耳听了听，嘴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该来的人，就要到了。
马蹄声在院外骤然刹住，陈知县掀帘而入时官靴带起一阵风，吹得堂屋的纸窗簌簌作响。
他腰间的铜鱼佩撞在八仙桌上，"当啷"一声，惊得林老太手里的茶盏险些落地。
"林姑娘！"陈知县额头挂着细汗，青灰色官服后背洇着湿痕，显然是打马狂奔而来。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抖开后是卷了三层的皮纸图影，"您要的剿匪图影在这儿，还有近三年二十七条罪状——"他指尖划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墨痕，"抢粮、劫财、杀人抛尸，上个月王猎户媳妇跳崖前还被他们砍了三刀！"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萧氏掀开门帘张望，见巷口挤了二十几个百姓，有拎着菜篮的妇人，扛着锄头的汉子，还有扶着拐杖的老阿公。
王媒婆踮着脚喊："灵灵仙姑要治土匪？
我们都来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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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下，她看见图上用朱砂标着七个红点——正是九曲山七处匪巢。"陈大人，"她指尖点在最大的红点上，"您说这伙人有'坐山仙'护着？"
"正是！"陈知县搓着掌心，"官兵一进山就迷路，连最精的向导都找不着道。
上个月我派了三十个兵，结果在山坳里绕了三天，回来时个个嘴唇发白，说听见有女人哭......"
院外的议论声突然拔高。
林大媳妇从厨房跑进来，围裙兜着把艾草："灵灵，西头张婶说她儿子去年被土匪推下悬崖，尸体都没找着！"她眼眶泛红，"刚才她在院外哭，说要是能招着儿子的魂......"
林洛灵起身时，银锁在腕间撞出清响。
她看向林大："爹，去后院搭法台。"又转向林老太，"奶奶，把我那坛藏了三年的雄黄酒搬出来。"最后望向陈知县，"大人，劳烦您让百姓退到三丈外——阴魂气重，别伤着人。"
法台搭在院中央，是用两张八仙桌叠起的。
林洛灵赤脚站在最上层，桃木剑挑着爷爷的旧褂子当招魂幡。
月光漫过她发顶，将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株在风里摇晃的野竹。
"起坛！"她清喝一声，雄黄酒泼在法台西角，腾起淡蓝色火苗。
银锁突然发烫，在腕间烙出红印——这是有阴魂近了。
她旋身挥剑，剑穗扫过的地方，空气里浮起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流泪。
人群中突然传来抽噎。
张婶踉跄着往前挤，被两个汉子拦住："是小柱子！
我家小柱子的蓝布衫！"
林洛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月光里，一个半透明的少年正从院墙上飘下来，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是张婶儿子坠崖时留下的。
紧接着，更多身影从西面八方涌来：穿碎花袄的妇人捂着肚子（那是王猎户媳妇，肚子上的刀伤还在渗黑血），戴斗笠的老猎户拄着断箭（李老汉的儿子，被土匪用箭射穿喉咙），甚至还有个裹着襁褓的婴孩（上个月被土匪摔死的小娃，额角的青肿还在）。
"你们可是九曲山的冤魂？"林洛灵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铜铃，在夜空中荡开。
"是！"二十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惊得院角的老鸦扑棱棱飞起来。
王猎户媳妇飘到法台前，发梢滴着血水："仙姑，我们在山里困了三年，出不去啊！"她身后的婴孩突然哭了，声音像细针戳进人心，"他们说坐山仙用我们的魂养鬼打墙，官兵一来就迷......"
百姓们炸了锅。
张婶跪坐在地，双手捧向空中："柱子，娘在这儿！"李老汉颤巍巍摸出个布包，"娃，爹给你带了最甜的枣......"
林洛灵举起桃木剑，剑刃上泛起幽蓝的光："我让你们做件事——去九曲山，把那些土匪赶下山。"她看向王猎户媳妇，"但记住，只赶人，不索命。
他们若肯弃刀投降，便放一条生路。"
"仙姑！"王猎户媳妇的手穿过林洛灵的衣袖，"我们等这一天等了三年......"她转身对众鬼魂一招手，"走！"
二十几道影子瞬间腾空，像一群黑鸦扑向东北方。
林洛灵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忽觉心口发闷——方才招魂时，她分明看见爷爷的魂魄在炕头飘着，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灵灵？"萧氏的手搭在她肩上，"该下来了。"
林洛灵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法台下的百姓还在议论，张婶攥着李老汉的手哭："我家柱子说，他看见土匪窝了！"陈知县搓着官服下摆，眼睛发亮："林姑娘，明儿我就带官兵守在山脚！"
夜风卷着青草香吹过。
林洛灵摸向腕间的银锁，锁芯里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宿主消耗300点香火值，成功驱散九曲山阴煞。"她望向炕上昏迷的爷爷，后颈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方才招魂时，她看见老人的魂魄缺了一角，像被什么啃过似的。
"奶奶，"她轻声说，"等爷爷醒了，我想去趟地府。"
林老太正给爷爷盖被子的手顿住。
她望着孙女泛白的唇，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祖祠里，老祖宗捧着族谱说："林家的仙姑，迟早要走阴阳路。"
院外传来更嘈杂的人声，是巡城的更夫在喊："九曲山方向有火光！
土匪跑下山了！"
林大从巷口跑回来，脸上还挂着笑："灵灵，王猎户说看见土匪扛着包袱往下冲，个个脸色发白，像见了鬼！"
林洛灵低头替爷爷理了理被角。
她听见系统在脑海里说："地府入口需宿主收集够千盏长明灯。"而院外，百姓们正举着灯笼往这边涌，火光映得青石板亮堂堂的，像铺了一地的星星。
"回家吧。"萧氏轻声说，"你爷爷该醒了。"
林洛灵抱起爷爷，跟着家人往屋里走。
月光落在她发间，银锁在腕间闪了闪——那抹光，像极了地府奈何桥边的引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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