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林洛灵半透明的衣袖上，她从石榴树后走出时，衣摆像被风揉皱的雾，在离地三寸处轻轻晃动。
慧灵大师的佛珠仍在她脚边震颤，暗红珠子上的金光像活物般往她魂魄里钻，疼得她后槽牙首打战，却咬着唇不肯示弱。
"女施主好胆量。"慧灵大师的锡杖尖点在雪地上，九环相撞发出清响，他眼尾的皱纹因惊讶微微舒展，"老衲以为你要躲到魂飞魄散。"
林洛灵的指尖抵着心口——那是她魂魄最凝实的地方，系统在她识海急促提醒："他的佛珠有镇阴纹，再耗下去你会被抽走三魂！"可她盯着慧灵大师袈裟上金线绣的莲花，突然想起母亲被父亲扇耳光时，也是这样咬着牙硬撑。
她喉头一哽，跪了下去。
雪水浸透她的膝盖，却不像魂魄被灼烧那般疼："大师救我！
我不是害人的鬼，我要救我娘！"
周老爷的随从倒抽一口冷气，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己经攥紧了腰间的桃木剑。
慧灵大师的佛珠突然安静下来，他弯腰拾起一颗珠子，指腹着上面的刻痕："你身上有系统气，不是普通阴灵。"他的声音放软了些，"说吧，因何滞留阳间？"
林洛灵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落不下来——鬼的泪是冰渣子，会扎得魂魄生疼。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的雨夜，父亲举着铁锹冲进后院："赔钱货还敢闹和离？
老子让你永远说不出话！"铁锹砸在她天灵盖的闷响，混着母亲撞门的哭嚎，像锥子扎进她记忆里。"我叫林洛灵，本是林家村人。"她声音发颤，"我爹赌输了钱，要把我娘卖给老鳏夫换聘礼。
我拦着不让，他趁夜把我埋在后山，用镇魂钉穿了我的琵琶骨。"
慧灵大师的佛珠"当啷"掉在雪地上。
他蹲下来，苍老的手掌悬在她头顶三寸处，有温暖的佛力漫进她魂魄："洪灾冲了坟？"
林洛灵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她被埋七天后，山洪冲开土堆时，指甲里嵌的碎土和血。"我醒过来时，坟头的镇魂幡被冲跑了。"她盯着慧灵大师袈裟上的金线，"我娘现在在常府当厨娘，我爹追来要把她卖了。
大师，我求您帮我娘写和离书，让我爹受报应......"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娘手背上的疤，是去年冬天替我挡我爹的酒瓶子留的......"
慧灵大师的眼眶红了。
他拾起佛珠重新串好，锡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的雪瞬间化作水汽："随老衲去禅房。"他转头对周老爷合掌，"周施主，这阴灵有冤未申，非邪祟。
今夜老衲与她详谈，明日再处理宅中异事。"
周老爷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点头。
随从们退下时，那个攥桃木剑的年轻人偷偷回头看了林洛灵一眼，被周老爷瞪了才加快脚步。
林洛灵跟着慧灵大师往禅房走，雪地上只留下老人的深脚印，她的脚步轻得像片云。
禅房里燃着沉水香，慧灵大师煮了壶热茶，茶盏却悬在林洛灵面前——鬼喝不了阳间的水，但茶香能安抚她的魂魄。"你爹叫什么？"他捧着茶盏，目光温和得像林老太哄她吃桂花糕时的模样。
林洛灵跪坐在蒲团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林满仓，他现在住在西市的破庙，说三日后要带地保去常府抢人。”
慧灵大师静静地坐在对面，他的手指在茶盏上轻轻叩了叩，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他缓缓说道：“老衲明日便去西市，看看这林满仓究竟是何许人也。”
林洛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她连忙说道：“多谢大师，若不是大师相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慧灵大师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无妨，这也是老衲的分内之事。不过，和离书需要官府盖印才能作数，我会让相熟的讼师写好状子，尽快呈交官府。”
林洛灵点了点头，心中稍安。然而，她的眉头依然紧皱着，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让她担忧。
慧灵大师见状，轻声问道：“至于报应……”他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暗红的珠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暖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何须你操心？”
林洛灵的魂魄突然像是被一股力量轻轻托起，那原本压在她身上的沉重石头，似乎被挪开了一角，让她感到一阵轻松。
她盯着案头的佛经，脑海中突然闪过系统说过的“香火成神”西个字。然而，此刻的她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些，她只觉得，如果能让母亲不再挨打，比什么都重要。
夜，渐渐地深了。
慧灵大师在禅房里静静地敲着木鱼，那清脆的木鱼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林洛灵静静地飘出窗户，她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在雪后的夜晚显得有些凄凉。
此时，雪己经停了，天地间一片洁白，仿佛所有的罪恶都被这洁白的雪所掩盖。
正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周夫人的剪影在窗上晃动，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子。
林洛灵记得周夫人总说"梦见小少爷在哭"，她敛了敛衣袖，让自己的身形变成西五岁的模样——小少爷夭折时，正是这个年纪。
周夫人躺下时，灯芯"噼啪"炸了朵灯花。
林洛灵飘到床前，看着她眼角的细纹，轻声喊："娘。"
周夫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床前站着个穿月白小褂的孩子，发顶的小揪揪还沾着夜露。"小宝？"她伸手去摸，却穿过了林洛灵的肩膀，"你不是......"
"我不是小弟弟。"林洛灵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像个孩子，"夫人，您厨房的厨娘阿秀，是我亲娘。
我爹要卖她，您救救她好不好？"
周夫人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死死攥住被角："你......你怎么知道阿秀？"
"我被我爹埋了。"林洛灵掀起额发，露出天灵盖上淡青的伤痕，"我娘哭着喊我名字，声音都哑了......"
周夫人突然坐起来，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盯着空荡荡的床前，耳边还回响着孩子的话。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摸向床头的平安符——那是慧灵大师前日送的，此刻却烫得她指尖发疼。
慧灵大师在禅房里停下木鱼。
他望着常府的方向，眉间微蹙——方才那阵阴风吹得经幡乱晃，分明有另一股怨气在宅后徘徊，比林洛灵的更凶、更沉。
他捻动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将袈裟往身上拢了拢。
今夜，怕是要难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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