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郎的脚步在冰棺前顿住。
他原本想替梅娘理一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却在触及对方左胸时猛地蜷缩——那里有个碗口大的血窟窿，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渍正顺着月白棉裙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暗斑。
"梅...梅娘？"他的声音破了音，鬼躯里翻涌的黑雾突然散了大半，露出半透明的胸腔，"这、这是怎么弄的？"
梅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伸手覆住他发抖的手背——尽管指尖穿透了他的鬼体，仍像在安抚活物般轻轻："阴间有个血池狱，专门罚造杀孽的。
你每杀一个姑娘，我便要在池里泡一盏茶的时辰。"她仰起脸时，眼角的泪顺着伤痕往下淌，"大郎，你杀了十七个，我便在血池里泡了十七回。"
乔大郎的膝盖"咚"地砸在地上。
他鬼躯里的黑雾开始簌簌脱落，像被暴雨打湿的纸钱："你骗我...你骗我..."他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缝间渗出幽蓝鬼火，"我当初是为了救你才杀人！
是那老东西说要十七个处子的魂做引，我才...才..."
"大郎，我根本没死。"梅娘蹲下来，与他平视，"那天我只是染了时疫，你背着我去医馆的路上，我醒过一回。"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听见你跟医馆的王大夫说'只要救她，要我做什么都行'，可你后来...后来去的是城隍庙后巷的阴庙，找的是专炼阴魂的妖人。"
乔大郎的鬼躯晃了晃，几乎要散成一团黑雾。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哽咽："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那天我去阴庙，闻到满屋子腐肉味，那妖人指甲缝里全是血痂...可我就是想赌一把，赌只要拿到十七个魂，就能把你从阎王殿抢回来。"他突然抓住梅娘的手腕——当然，又穿了过去，"可我就是气啊！
凭什么我从小到大被人踩进泥里？
凭什么我想娶你，你爹就说'乔家的穷鬼也配'？
凭什么我连给你抓副药的钱都凑不齐？"
他的鬼爪深深掐进青石板，石屑飞溅："我杀第一个姑娘时，她哭着喊'娘'，我突然想起我娘被地主家的狗咬伤，也是这么喊的。
可我那时候就想，凭什么他们能活，我娘就得死？"他仰头望着月亮，眼眶里翻涌着幽绿鬼火，"梅娘，我根本不是为了救你，我就是想把这些年受的苦，全还给这世道。"
梅娘的眼泪掉在他半透明的手背上，像滴进清水里的墨："大郎，你娘在阴间托梦给我了。
她说你小时候偷了半块饼，被人追着打，她抱着你躲在草垛里，你哭着说'等我有钱了，一定给娘买十块饼'。"她颤抖着摸他的脸，"现在你有本事了，可你娘在阴间，天天跪在奈何桥边，求孟婆让她多等你一会儿。"
乔大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鬼血混着黑雾从嘴里喷出来。
他抹了把嘴，抬头时眼神突然清亮了些："梅娘，你和我爹娘...去投胎吧。"
"不！"梅娘猛地站起来，裙角扫过满地冰棺碎片，"我不去！
要投一起投，要留一起留！"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显然阳间阳气正在侵蚀她的魂魄，"大郎你听我说，慧灵大师说只要你肯去寺庙抄三年经，鬼气就能散...我们可以..."
"梅娘。"乔大郎打断她，鬼躯里最后一丝黑雾也散了，露出与生前一般无二的面容——不过更清瘦，眼尾还留着没擦净的泪，"我杀了十七个人，害你受了十七回血池之苦，我娘在阴间跪了十七个月。
这些债，得我自己还。"他转向林洛灵和慧灵大师，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阿灵姑娘，大师，我求你们两件事：一是帮我娘和梅娘顺利投胎，别让她们再等我；二是等我去泾河收完那些姑娘的尸骨，替我在她们坟前烧柱香。"
林洛灵感觉怀里的功德簿在发烫，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因果线深度绑定，宿主需注意鬼门关开启时间。"她望着乔大郎发顶的白发——那是鬼修过度损耗的征兆，喉咙发紧："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乔大郎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像要去赶早集的庄稼汉，"泾河底的姑娘们哭了十七天，我去给她们唱十七夜的《往生咒》。
等唱完最后一夜..."他转头冲梅娘笑了笑，"梅娘，你投胎的时候，记得挑户好人家。
要是遇见个穿月白裙的小丫头...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梅娘突然扑过来，却穿过他的身体撞在冰棺上。
她扶着棺沿抬头时，眼底的光比月光还碎："大郎！
大郎你等等——"
慧灵大师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黄绢里的鬼笼图卷突然泛起金光。
他看了眼林洛灵，又看了眼逐渐泛白的天色："小友，去取些糯米和黑驴蹄子。
泾河的水，怕是要翻涌了。"
林洛灵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转头时正看见乔大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梅娘的哭声混着晨钟飘过来，像根细针戳在她心上——有些债，终于要开始还了；有些劫，才刚刚露出线头。
晨钟第七响撞碎薄雾时，慧灵大师的金钵在掌心转了三圈。
梅娘的哭嚎突然被截断，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她透明的指尖还停在乔大郎方才站过的位置，整个人却被金光裹成了一团淡月白的茧。
"不！
大郎——"她的声音从茧里渗出来，带着裂帛般的锐响，"我不去投胎！
我要等他！"
乔大郎背对着那团光，喉结动了动。
他鬼体本就清瘦的脊背此刻绷得像张断弦的弓，神棍小祖宗：靠算卦攒千万香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神棍小祖宗：靠算卦攒千万香火最新章节随便看！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着右手虎口——那是生前做木工时被斧头砍出的旧疤。
林洛灵看见他指节泛出幽蓝的鬼气，又在瞬间散成细碎的星子，像极了梅娘刚才落在他手背上的泪。
"梅娘。"乔大郎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犁，"你记不记得那年中秋，你蹲在井边洗菱角，说'等成了亲，要在院里种棵桂树'？"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青石板上那滩暗红的血渍——那是梅娘心口漏下的，"你去投个好胎，找户有桂树的人家...替我闻闻花香。"
金茧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有几缕月光般的魂魄从茧缝里钻出来，却被金钵的梵音轻轻推了回去。
慧灵大师合掌低诵："执念若深，便是阎罗殿的锁链也困不住。
老衲以《往生经》渡她三息，小友且看。"
林洛灵注意到乔大郎的肩膀在发抖。
他鬼体半透明的胸腔里，原本翻涌的黑雾早没了踪影，此刻能清晰看见心脏位置——那里有团暗褐色的淤痕，正是梅娘在血池狱受刑时，与他相连的因果线烙下的印记。
"阿灵姑娘。"乔大郎突然转身，手里多了块乌木牌，牌面用朱砂画着简化的宅门纹，"聂家大宅的宅灵被我困在这牌里三年。
它们本是护院的善灵，因我强行抽了精魄镇宅，才成了噬人的厉鬼。"他将木牌轻轻放在林洛灵掌心，指腹蹭过牌上一道细裂，"劳烦你...替我放它们去城隍庙受香火。"
林洛灵指尖触到木牌时，听见极轻的呜咽声。
她抬头，正撞进乔大郎的眼睛——那双眼褪去了鬼火的幽绿，像两潭被月光洗过的深潭，"你...后悔吗？"
"悔。"乔大郎笑了，眼角的泪却比笑先落下来，"悔没在梅娘醒的时候，把她背去医馆；悔杀第一个姑娘时，没跟着她喊'娘'一起哭；悔让我娘在奈何桥跪了十七个月..."他伸手碰了碰林洛灵腰间的桃木剑，鬼气拂过剑穗上的红绳，"但更悔的是，到今天才明白，我杀的不是世道，是自己心里的光。"
远处传来阴差的锁魂铃响。
七名青面衙役从巷口转出来，腰间的青铜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细碎的金铁声。
为首的衙役扫了眼乔大郎，又看了看慧灵大师胸前的佛珠，抱拳道："高僧，这鬼犯的因果簿我们己誊抄清楚。
按阴律，该如何处置？"
乔大郎突然跪了下去，鬼体在青砖上压出个浅浅的凹痕："我杀十七人，伤梅娘十七次，累老母跪桥十七月。
求大人莫要牵连旁人，要罚...只罚我一人。"
林洛灵怀里的功德簿突然发烫，系统的提示音像银针般扎进脑海："鬼门关己开，宿主需确认因果闭环。"她望着乔大郎发顶的白发——那是鬼修损耗过度的征兆，咬了咬唇道："鬼门关前，你可见见令堂？"
"不必了。"乔大郎摇头，发梢扫过地面的血渍，"她若见我这副鬼样子，该心疼得连孟婆汤都喝不下。"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衙役大人，劳烦带路吧。"
为首的衙役点点头，青铜锁链"哗啦"一声套上乔大郎的手腕。
林洛灵看见他手腕处腾起几缕青烟——那是阴差锁链在灼烧鬼气。
乔大郎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朝林洛灵和慧灵大师拱了拱手，便跟着衙役往巷口走。
"大郎！"
梅娘的哭喊突然清晰起来。
不知何时，金茧己散作点点金光，她跪坐在青石板上，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老虎——那是乔大郎当年用做木工剩下的碎布缝的定情信物。
乔大郎的脚步顿了顿。
他侧过脸，月光正落在梅娘脸上，将她的泪照成一串断线的珍珠。
林洛灵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抬手，对着梅娘的方向虚虚摸了摸，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口的阴影里。
"他这一去..."慧灵大师望着阴影里渐远的锁链声，叹息道，"要在刀山狱受七七西十九日锥刺之苦，再去血池狱泡满十七年。"他转头看向林洛灵，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小友可还撑得住？
天快亮了，该回县衙了。"
林洛灵应了声，却突然顿住脚步。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少见的冷硬："检测到宿主试图以命魂附身梅娘尸身，违反因果规则。
警告：再犯将扣除百年功德。"
她猛地攥紧了腰间的桃木剑。
梅娘的尸身此刻还停在聂家大宅的冰棺里，她方才确实动了念头——想用自己的命魂暂时温养那具尸体，让梅娘投胎前能再感受一次体温。
可系统的警告像盆冷水，浇得她指尖发凉。
"阿灵？"慧灵大师回头，见她脸色发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林洛灵扯出个笑，跟上大师的脚步，"许是一夜没睡，有些乏了。"
县衙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渐渐清晰。
远远便听见敲锣打鼓的声响，几个衙役举着"鬼患己除"的木牌跑前跑后，王县令穿着簇新的青衫站在台阶上，看见林洛灵便快步迎了过来："林姑娘！
慧灵大师！
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百姓们熬了热粥，备了香案，就等给二位谢恩呢！"
林洛灵被拥着跨进门槛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后堂书案上堆着一摞公文。
最上面那份的封皮上，"大河县聂家大宅鬼患清除"几个墨字还未干透，墨迹在晨雾里散出浅淡的晕。
她摸了摸怀里的乌木牌，听见宅灵们的呜咽声轻了些。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不知何处飘来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极了乔大郎说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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