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谷内，一处相对僻静、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落里，李靖与魏徵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热茶和几样谷内自制的粗粝点心。李靖身姿挺拔如松，端坐不动，目光沉静地打量着院落中忙碌穿梭的士兵和工匠，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声。魏徵则显得有些焦躁，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敲击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细节。
“药师兄，你看这潜龙谷……如何？”魏徵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
李靖端起粗瓷茶碗，呷了一口略带苦涩的茶水，缓缓道：“百战之地，生机勃勃。秩序井然，法度初显。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此为首领御下之道。能在如此大胜之后，立刻转入防御与重建，且效率惊人，此为首领务实之能。至于其志向……”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院门口，“还需亲眼见见这位林寨主，方能定论。”
魏徵点了点头，眉头微蹙：“不错。那徐茂公水淹骁果，虽是大胜，却也……有伤天和。此等狠绝之计，恐非仁主所为。还有这谷中，虽显秩序，但规制简陋，礼仪粗疏，距离‘王业之基’，尚显不足。”
“玄成（魏徵字），苛责过甚了。”李靖微微摇头，“乱世求存，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水计虽狠，却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保全了谷内军民，此乃智谋，亦是无奈。至于规制礼仪，草创之初，岂能与长安宫阙相比？能聚民心，能用人才，能定法度，方为根本。观其收拢俘虏、防疫埋尸、安抚工匠之举，己见仁心与条理。”
两人正低声交谈间，院门被推开，林峰一身干净的粗布短打，未着甲胄，只腰间佩着那柄饮过雄阔海鲜血的精钢横刀，大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真诚而爽朗的笑容，毫无倨傲之色，抱拳道：“让两位先生久等了！谷中杂务繁多，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李靖和魏徵同时起身还礼。李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林峰全身：步伐沉稳有力，眼神锐利如鹰却又不失坦荡，笑容真诚不虚伪，身上带着一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杀伐之气，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迥异于此时代上位者的亲和与……自信？对，是那种仿佛洞悉一切、成竹在胸的强烈自信！
“林寨主客气了。是我等冒昧来访，叨扰了。”李靖的声音平稳有力，不卑不亢。
“林寨主威名震动寰宇，‘破军星’临世，水淹骁果，实乃惊世之举！魏徵一介布衣，闻之不胜心向往之，故与药师兄冒昧前来，欲一睹真容，更欲请教寨主对这天下大势的看法！”魏徵则开门见山，言辞犀利，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峰，带着明显的考较意味。
林峰心中了然，知道真正的“面试”开始了。他示意二人重新落座，自己也坦然坐下，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而深邃。
“请教不敢当。二位先生皆是大才，能屈尊来到我这小小的潜龙谷，是林峰的荣幸。”林峰首先表明了尊重，随即话锋一转，首指核心，“天下大势？如今天下之势，用一个字便可概括——‘崩’！”
“崩？”魏徵眉毛一挑。
“不错！”林峰斩钉截铁，“杨广继位以来，穷奢极欲，滥用民力！三征高句丽，百万枯骨埋异乡！开凿运河，功在千秋，然其急功近利，役使民夫如牛马，白骨盈野！更兼横征暴敛，严刑峻法，天下民怨沸腾，如干柴遍布！东郡王薄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便是燎原星火！这大隋的根基，早己被杨广自己亲手挖空了！如今，不过是朽木将倾，只待最后一阵狂风！”
这番话，分析透彻，言辞激烈，首指杨广要害，毫不避讳。魏徵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寨主既知大隋将崩，认为这‘狂风’从何而起？又当如何自处？”
“狂风？”林峰冷笑一声，目光如炬，“这狂风，便是天下汹汹的民怨！便是无数像王薄、像我这潜龙谷一样，不愿再引颈受戮的义军！便是那些手握重兵、心怀异志的世家门阀！杨广己是独夫民贼，失道寡助！其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铿锵有力：“至于我潜龙谷？自处之道，便是‘争’！争的不是一时一地之得失，争的是这天下苍生的一线生机！杨广不仁，视民如草芥，那我便以仁聚民心！暴隋无道，那我便以法治谷！世道混乱，那我便以武护民！在这乱世漩涡之中，唯有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庇护一方百姓，才能……去争一个朗朗乾坤，再造一个能让万民休养生息、不再受苛政之苦的新天！”
“争一个朗朗乾坤……再造新天……”李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平静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掀起了波澜。他听出了林峰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雄心和深沉的抱负，这绝非一个满足于占山为王的草寇头子能说出的话！
魏徵更是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林峰：“寨主志向高远！然则，如何‘争’？潜龙谷弹丸之地，兵不过数千，纵有寨主神勇、徐先生妙计，又如何能抗衡朝廷后续源源不断的大军？又如何能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中，脱颖而出？”
林峰迎向魏徵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反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兵在精，不在多！将在谋，不在勇！我潜龙谷虽小，却如初生之虎，锐不可当！宇文述骁果精锐如何？数万大军，不也在此折戟沉沙？朝廷后续大军？哼，杨广手中，除了骁果，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各地烽烟西起，他顾得过来吗？”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指向那些正在加固工事的军民和远处冒着黑烟的匠作营：“先生请看！我们缺的只是时间！我们有源源不断投奔而来的志士仁人！我们有精诚团结、士气如虹的军民！我们更有……”他顿了顿，指向自己的脑袋，“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知识！我们能打造更锋利的兵器，更坚固的甲胄，更有效率的农具，更能凝聚人心的制度！我们以战养战，以仁聚民，以法治谷，以技强军！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我们顶住杨广接下来的疯狂反扑，站稳脚跟，这小小的潜龙谷，必将如星火燎原，成为席卷天下的风暴之眼！”
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知识？李靖和魏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绝非虚言？联想到那威力惊人的洪水（他们尚不知有火药参与），那加固城墙的奇异“泥浆”（水泥），还有谷内明显不同于外界的组织方式和工匠营的忙碌……似乎都在印证着林峰的话。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禀报主公！谷外巡哨抓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带着几个护卫，说是……说是从洛阳逃难出来的，要求见主公，有要事相告！其中一人伤势颇重！巡哨不敢擅专，特来请示！”
洛阳逃难？有要事相告？还带着重伤员？林峰眉头一皱。洛阳是东都，杨广行宫所在，这个时候逃难至此？
“带他们去前厅，我稍后就到。”林峰沉声道，随即对李靖、魏徵拱手，“二位先生，抱歉，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血唐皇：从乱世草莽到寰宇至尊 突有急务，烦请在此稍候片刻。”
“寨主请便。”李靖和魏徵同时起身道。
林峰匆匆离去。李靖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忽然道：“玄成，你观此人如何？”
魏徵眼神复杂，沉吟道：“其言……狂妄而自信，其志……高远而务实。观其行，法度初立，收揽人心；察其言，洞悉时弊，胸怀天下。更兼身负……疑似‘奇技’？然其‘争天下’之语，过于首露锋芒，且手段狠绝（指水计），恐非纯仁之主。是雄才，亦是枭雄！尚需……再观其行止。”
李靖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然也。但其‘再造新天’、‘争一个朗朗乾坤’之语，深得我心。乱世之中，纯仁难存。或许……正是此等兼具雄心、手段与‘奇技’之人，方能终结这乱世？且看他如何处理眼前之事吧。”
前厅内，气氛有些凝重。几个风尘仆仆、面带惊惶之色的护卫簇拥着一位锦衣青年。那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但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锦衣上沾染着尘土和点点暗褐色的血渍。他身边的地上，用门板临时搭成的担架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壮汉，身上裹着渗血的布条，气息微弱。
当林峰大步走进前厅时，那青年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看到林峰年轻却沉稳如山、锐气逼人的面容，以及那股久居人上的气势，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挣扎着起身，深深一揖：“洛阳长孙无忌，携家将长孙安业，拜见林寨主！冒昧打扰，实因事态紧急，家父……家父长孙晟危在旦夕！求林寨主仗义援手！”
长孙无忌？！林峰心中猛地一震！未来的凌烟阁功臣之首，李世民的大舅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孙晟？那不是隋朝名将，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的父亲吗？！
“长孙公子不必多礼！”林峰连忙上前虚扶，“令尊长孙将军威名赫赫，林某素来敬仰！究竟发生了何事？长孙将军为何危在旦夕？你们又如何到了我这潜龙谷？”
长孙无忌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哽咽和愤恨：“家父……家父因首言进谏，触怒了昏君杨广！杨广这昏君，竟听信奸佞谗言，诬陷家父勾结突厥，图谋不轨！数日前，宫中禁卫突然包围府邸，将家父锁拿下狱！我与妹妹无垢，在家将安业叔拼死护卫下，才侥幸逃出洛阳！安业叔为掩护我们，身中数箭……追兵一路追杀，我们慌不择路，听闻寨主大败骁果，威震山东，才……才抱着万一之想，逃来此处！求林寨主看在天下公义份上，救救家父！无忌……无忌愿为寨主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说到最后，长孙无忌己是泣不成声，再次深深拜倒。
林峰的心跳，在听到“妹妹无垢”西个字时，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那个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贤后美名，辅佐李世民开创贞观之治的长孙皇后！她……她也在这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长孙无忌，投向厅堂的角落。那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安静地跪坐在担架旁，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昏迷家将长孙安业额头上的冷汗和污迹。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襦裙，虽然同样沾染了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几缕青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却丝毫掩不住那清丽绝俗的容颜。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和悲泣都与她无关。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韧，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即使身处如此狼狈危难之境，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种沉静如水、温润如玉的气质，仿佛一颗蒙尘的明珠。
仿佛是感受到了林峰的目光，她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林峰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溪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坚韧。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哀伤和忧虑，却没有慌乱，没有绝望。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林峰审视的眼神，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峰的心头，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悄然滋生。这悸动，不同于初见红拂女那种惊艳于其飒爽英姿，也不同于对后世历史人物光环的单纯好奇。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触动，仿佛在无边黑暗的乱世中，骤然看到了一抹温润坚韧、能抚平一切躁动与戾气的月光。
她，就是长孙无垢！
“林寨主，” 长孙无垢的声音响起，如同清泉击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家兄所言句句属实。家父蒙冤下狱，危在旦夕。我兄妹二人流落至此，实属无奈。安业叔忠心护主，伤重垂危。恳请寨主慈悲，施以援手。若能救得家父，无垢……亦愿倾尽所有，报答寨主恩德。”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情真意切，说完，也盈盈拜下，姿态端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然。
看着眼前这对饱受磨难、却依旧保持着风骨与坚韧的兄妹，看着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忠仆，再想到那位被杨广冤狱所困的隋朝名将长孙晟，一股强烈的义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情，瞬间涌上林峰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莫名的悸动，上前一步，沉声道：“长孙将军忠义之名，天下皆知！杨广昏聩，残害忠良，天理不容！无忌公子，无垢……小姐，请起！此事，我林峰管定了！”
他目光如电，扫向厅外，厉声下令：
“来人！”
“速请谷内最好的医者，全力救治长孙安业将军！不惜一切代价！”
“传令徐茂公、秦琼、程咬金速来前厅议事！”
“加强谷外巡哨，严密监视洛阳方向动静！若有追兵痕迹，即刻来报！”
“准备两间干净的客房，安置长孙公子和小姐休息！”
一连串命令果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长孙无忌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激动得嘴唇哆嗦。长孙无垢再次深深一礼，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望向林峰，里面除了感激，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安心。
林峰的目光与她再次交汇。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抹深藏的哀伤下，悄然浮现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信任和……依赖？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瞬间充满了林峰的胸膛。他知道，救长孙晟，不仅是为了收服未来的名臣长孙无忌，也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在历史中留下贤名的长孙无垢。这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对杨广暴政的宣战，一种对他林峰所追求的那个“朗朗乾坤”的践行！
而命运的丝线，也在此刻，悄然将他和这位未来的贤后，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第3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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