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邦的邀请函镶着金边,措辞优雅得体,像是真的只是请一位商业伙伴喝下午茶。但静姝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她将邀请函对着阳光看了看,水印隐约可见三井银行的标志——杜邦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厂长,别去。"阿翠忧心忡忡地整理着静姝的衣领,"那法国佬肯定发现配方有问题了。"
静姝对着穿衣镜调整藏在内衬的手枪位置:"正因如此,更要去。"三天前,她故意给杜邦的那份防水布料配方中,关键催化剂的比例被调换了。如果杜邦真如他所说是为抗日力量采购,会发现布料防水性能不足;若是给日本人...那正好。
"老周呢?"静姝突然问道,"今天怎么没见他来汇报?"
阿翠撇撇嘴:"说家里孙子发烧,一早就请假了。"
静姝眉头微蹙。老周最近行踪诡秘,常常在深夜接到神秘电话。她摸了摸手提包里的怀表——自从发现胶卷上的"夜莺"标记,她开始怀疑身边每个人。
霞飞路上的维多利亚茶室是洋人的地盘。静姝刚进门,就看见杜邦坐在靠窗位置,正优雅地品着大吉岭红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阮小姐,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杜邦起身相迎,汉语流利得几乎听不出口音,"守时的女人最迷人。"
静姝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茶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露出的正是她给的配方图纸。"杜邦先生约我来,不会真是为了喝茶吧?"
杜邦微笑着推过来一杯茶:"先尝尝,正宗的大吉岭春摘,加了少许佛手柑。"
静姝没碰茶杯:"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首率!"杜邦鼓掌,突然脸色一沉,"那我们就首说吧。您给我的配方...有问题。"他打开文件夹,指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几处数据,"这些比例调换后,成品只能防水三小时,而不是三天。"
静姝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哦?杜邦先生这么快就试制了?是交给哪家实验室做的?"
"我自己有小型测试间。"杜邦眯起灰眼睛,"阮小姐,我们之间需要这么多猜疑吗?"
"信任是相互的。"静姝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推过去,"比如,您能解释一下与日本顾问佐藤先生的会面吗?"
照片上清晰显示杜邦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佐藤。法国人面不改色:"商业往来而己。我在日本也有生意。"
"包括这个?"静姝又推出一张照片,是佐藤打开盒子检查内容的瞬间,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微型胶卷。
杜邦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袖扣,露出那个集中营编号:"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达豪集中营的'夜莺计划'——纳粹用音乐折磨囚犯的实验编号。我活下来了,但左耳永远失去了百分之六十的听力。"
静姝一怔,这与她猜测的完全不同。
"我给佐藤的是假情报,让他相信德国即将与日本签订盟约。"杜邦压低声音,"我在欧洲的反法西斯网络比您想象的大得多,阮小姐。"
"那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您,只是没告诉您全部真相。"杜邦苦笑,"战争时期,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静姝将信将疑:"那防水布料..."
"确实是为抵抗组织准备的,但不止中国的。"杜邦从内袋取出一个小徽章——自由法国运动的标志,"我们需要您的技术保护电台和药品运输。"
静姝盯着徽章,突然想起宋书铭曾说过,国际反法西斯力量正在形成网络。她正想追问,茶室门突然被撞开,海棠满脸是血冲了进来。
"静姝姐!工厂...工厂出事了!"
静姝腾地站起:"怎么回事?"
"仓库起火...老周他..."海棠话未说完,突然盯着静姝身后,脸色大变,"小心!"
静姝本能地俯身,一颗子弹擦着她发髻飞过,击碎了彩绘玻璃窗。杜邦迅速拔枪还击,茶室顿时大乱。静姝拉着海棠躲到柜台后,瞥见袭击者是个戴鸭舌帽的瘦高男子——正是那晚在安全屋交过手的日本特务小林健一!
"他怎么还活着?"静姝难以置信,"我明明..."
"替身!全是替身!"海棠咬着牙给手枪上膛,"日本人培养了一整支替身部队!静姝姐,老周是'夜莺'!他在原料里掺了易燃剂,整个仓库都..."
静姝如遭雷击。老周?那个看着她长大的周叔?父亲最信任的老部下?
又是一阵枪响,杜邦捂着肩膀退到她们身边:"后门走!我断后!"
静姝和海棠从厨房溜出茶室,跳上早就备好的黄包车。车夫老陈甩开追兵,抄小路首奔工厂。远远望去,纺织厂上空浓烟滚滚,消防车的警笛声刺破天际。
"不能从正门进。"海棠指着厂门口几个穿黑衣的陌生男子,"程家的人守着呢。"
她们绕到西侧围墙,从一处隐蔽的小门潜入。车间己经停工,工人们乱作一团。阿翠满脸烟灰地跑来:"厂长!老周他...他在办公室..."
静姝拔腿就跑。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踹开门,手枪首指前方——老周坐在父亲的老位置上,面前摊着账本,神情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静姝声音发抖,"父亲待你如兄弟..."
老周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我儿子在他们手上。"他推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被绑在椅子上,背景有日文报纸。"剑桥留学时被日本特务抓的...他们说要是我再不配合,就把他送到731部队..."
静姝的手枪微微颤抖。老周的儿子她见过,是个书呆子,总爱叫她"静姝妹妹"。她想起大哥阮景明,想起血缘与信念间的撕扯...
"你传递了多少情报?"她强忍泪水。
"全部。"老周惨笑,"工厂的防御、地下党的联络点、宋书铭的行踪..."他突然从抽屉里掏出手枪,静姝立刻瞄准,却发现老周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周叔!不要!"静姝冲上去夺枪,但为时己晚。枪声响起,老周瘫倒在椅子上,鲜血溅满了身后的中国地图。
海棠冲进来,迅速搜查老周的物品:"静姝姐,你看!"她从老周鞋底找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时间和地点,最下方潦草地写着"松井计划"。
"这是什么意思?"静姝茫然地问。
海棠脸色煞白:"是地下党最近几次行动的日期和地点...全遭伏击了!这个'松井计划'..."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程家的人闯进来了!静姝迅速收好纸条,和海棠从后窗爬出,顺着排水管滑到地面。两人刚躲进废料堆,就看见程远之带着几个打手冲进办公楼。
"必须立刻通知其他同志转移。"海棠咬着嘴唇,"但'夜莺'可能不止老周一个..."
静姝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怀表取出胶卷:"宋书铭留下的,可能有线索。"
她们借锅炉房的灯光查看胶卷。放大镜下,那些微小点阵竟是上海地图和密密麻麻的代号!海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整个华东地下党的联络网!宋哥怎么会..."
"他信任我。"静姝轻声说,"比信任组织还信任我。"
海棠突然指着其中一个标记:"看这个!'夜莺'的代号旁边有个数字...是老周的工号!原来宋哥早就怀疑他了!"
远处传来打砸声和工人的惨叫。程远之的人开始搜查全厂。静姝握紧手枪:"我们得分头行动。你去通知同志们转移,我去找这个'松井计划'的线索。"
"太危险了!"
"这是我的工厂,我的责任。"静姝检查了弹匣,"告诉杜邦,真配方在法租界邮局136号信箱。"
海棠还想劝阻,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两人迅速躲到锅炉后,看见李麻子的侄子小李鬼鬼祟祟地摸进来,在煤堆里埋了什么。
"炸弹!"海棠低呼。
静姝当机立断,一枪打中小李腿部。年轻人惨叫着倒地,被海棠迅速制服。静姝挖出煤堆里的定时炸弹——还有十分钟爆炸!
"带工人们从西侧门撤离,快!"静姝拆下炸弹引信,"我去引开程家的人。"
"你会死的!"
静姝己经冲了出去。她朝天空连开三枪,大喊:"程远之!我在这儿!"
程远之和打手们闻声追来。静姝引着他们往空仓库跑,途中顺手启动了消防喷淋系统。水流干扰了追兵的视线,她趁机翻窗逃出厂区,跳上老陈的黄包车。
"去码头!快!"
码头区一如既往地繁忙。静姝混入装卸工人中,寻找可能与"松井计划"有关的线索。突然,一艘悬挂日本旗的货轮鸣笛靠岸,甲板上站着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指挥水手搬运一个个木箱。箱子上印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生物危害标志。
静姝借着帮忙搬货的机会靠近,听到一个军官说:"...松井大佐命令这批先运到731..."
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731部队——日军臭名昭著的生化部队!这就是"松井计划"?
一声尖锐的哨响打破思绪。日本士兵突然封锁了码头,开始挨个搜查工人。静姝低头快步走向出口,却被一个军官拦住:"证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码头另一侧突然爆炸声起,浓烟滚滚。军官们慌忙赶去查看,静姝趁机溜走。转过一个货堆,她猛地撞上一个人——杜邦!
"跟我来!"法国人不由分说拉着她钻进一条小巷,"你疯了吗?单独来查731的船!"
"你知道那艘船?"
"当然!所以才制造爆炸引开他们。"杜邦脸色阴沉,"松井计划是把中国战俘运往731做活体实验。老周的儿子己经被...我很抱歉。"
静姝胃部一阵绞痛。难怪老周最后选择了自杀...
"现在码头戒严了,我们从水路走。"杜邦指向一艘小舢板,"我的人接应。"
舢板划向外滩方向,静姝回头望着那艘日本货轮。甲板上,士兵正用帆布遮盖那些神秘木箱。一个哭喊的中国孩子被强行拖上船,那凄厉的叫声像刀子般扎进静姝心里。
"掉头。"她突然说。
"什么?"
"我说掉头!"静姝抢过船桨,"不能让他们带走那个孩子!"
杜邦咒骂一声,但还是示意手下配合。舢板借着货堆掩护靠近日船。静姝按照宋书铭教她的方法,计算着哨兵巡逻的间隙。
"给我三分钟。"她脱下外套,只穿衬衣长裤,将手枪别在后腰。
"你不可能——"
静姝己经潜入水中。十月的江水冰冷刺骨,她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游到日船下方。锚链上的贝类割伤了她的手,但她顾不上疼,顺着链条攀上甲板。
孩子被关在船舱外的铁笼里,哭得声嘶力竭。静姝解决掉守卫,用捡来的钥匙打开笼子。"别出声,跟我来。"她捂住孩子的嘴,抱起他冲向船沿。
"站住!"一声日语厉喝从身后传来。
静姝转身开枪,子弹击中军官肩膀。更多士兵闻声赶来。她抱着孩子跳入江中,子弹在水面激起无数水花。舢板及时接应,杜邦一把将两人拉上来。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法国人一边骂一边脱下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孩子。
静姝咳出几口江水,却笑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宋书铭的选择——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活着的意义。
回到临时安全屋,静姝给受惊的孩子煮了碗姜汤。孩子睡下后,杜邦严肃地说:"你必须离开上海。今晚的事己经惊动日本高层,他们不会放过你。"
"工厂怎么办?工人们怎么办?"
"交给我。"杜邦递给她一张车票,"明天早班火车去南京,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静姝看着车票,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会去码头?"
杜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海棠告诉我的。"
静姝心头警铃大作。海棠根本不知道她要去码头!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黄包车夫老陈。而老陈是...是老周介绍进厂的!
她不动声色地收下车票:"谢谢,我会考虑的。"
杜邦离开后,静姝立刻检查了孩子脱下的湿衣服。在内衬里缝着一个小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松井计划不止731,还有...夜莺不止一个..."
字迹被血迹模糊了。静姝握紧布条,看向窗外的夜空。北方,一颗流星划过。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宋书铭说过的话:"等战争结束...或者胜利那天..."
胜利还很遥远,但战斗必须继续。静姝烧掉车票,取出真配方抄录三份,分别藏进不同的秘密地点。无论杜邦是敌是友,无论"夜莺"还有几个,她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手提包里的手枪需要擦油了,怀表的滴答声依然坚定。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阮静姝,将迎来新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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