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油灯亮了一整夜。静姝坐在门外的木箱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每一次里面传来器械碰撞声，她的心脏就跟着紧缩一下。卫生员进进出出，端着染血的纱布和清水，没人敢看她的眼睛。
"阮厂长，您去休息吧。"炊事班长老张递来一碗热汤，"宋政委命硬着呢，上次子弹离心脏就差半寸不也挺过来了？"
静姝接过碗，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起宋书铭背上那道疤痕，想起他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她当时坚持问清楚"红绡计划"的事，是不是就不会...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主刀的李医生走出来，白大褂上全是血渍，口罩垂在一侧："子弹取出来了，但肺部感染严重。现在缺盘尼西林..."
"哪里有？"静姝猛地站起，汤碗翻倒在地。
"军区总院有储备，但鬼子封锁了山路。"李医生疲惫地抹了把脸，"就算能弄到药，也未必赶得及..."
静姝转向老张："帮我照顾小石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中。
卫生队的仓库比想象中更简陋。静姝翻遍所有药柜，只找到几瓶过期的磺胺。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女卫生员正在清点绷带。
"还有没有其他药品？任何能消炎的都行！"静姝声音发抖。
女卫生员抬起头，圆脸上沾着煤灰："您是宋政委的爱人吧？我叫小雨。"她犹豫片刻，从贴身口袋掏出个小布包，"我自己藏的...德国货，只剩半支了。"
静姝接过布包，里面是一支己经用过一半的盘尼西林注射液，标签上的德文还清晰可见。"这...这太珍贵了，我不能..."
"宋政委救过我弟弟。"小雨固执地塞给她，"再说，您发明的伪装网救了多少人啊..."
静姝眼眶发热。她突然抓住小雨的手："帮我个忙。除了打针，还需要什么？"
小雨咬了咬嘴唇："要是有生理盐水更好...但整个根据地都缺..."
"酒精行吗？"
"浓度太高会损伤组织..."
静姝脑中灵光一闪："纺织厂有蒸馏设备！可以提纯盐水！"
两个女人在雪夜中奔向纺织厂。静姝操作机器，小雨则准备过滤装置。车间里冷得呵气成冰，但她们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您懂得真多。"小雨看着静姝调整蒸馏参数，由衷赞叹。
"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一点化学。"静姝随口答道，突然想起那些课程都是忠伯安排的——那个叛徒早就计划好让她掌握这些知识了吗？
提纯过程花了三小时。当第一瓶合格的生理盐水终于制成时，远处传来了爆炸声——鬼子又在轰炸山路了。
"来得及吗？"小雨担忧地问。
静姝将盐水瓶贴身藏好："走小路。"
她们抄猎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往回赶。风雪越来越大，静姝几次滑倒，膝盖磕在石头上钻心地疼，但始终护着怀里的药品。小雨在前方引路，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中竟显得异常坚韧。
"小心！"小雨突然拉住静姝，指着不远处几个黑影，"巡逻队！"
她们趴在山脊后，看着一队日军牵着狼犬经过。静姝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能被听见。领头的日本军官突然停下，举起望远镜朝她们的方向望来。静姝屏住呼吸，感觉雪花落在后颈，融化成冰冷的水滴滑入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日军终于离去。两人冻得几乎站不起来，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赶回了卫生所。
李医生见到药品时又惊又喜："老天，你们从哪弄来的？"
静姝没力气解释，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小雨熟练地帮医生准备注射，动作之专业完全不像个普通卫生员。
"她在上海时是圣玛利亚医院的护士。"老张不知何时出现在静姝身旁，递来一碗新的热汤，"全家被鬼子杀了，就剩个弟弟在前线..."
静姝看着小雨忙碌的背影，想起自己曾经对"下人"的漠视。战争摧毁了一切阶级界限，只剩下最原始的人性与生存。
注射后，宋书铭的高烧稍退，但仍在昏迷。李医生说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静姝守在病床边，用湿布擦拭丈夫滚烫的额头。他的嘴唇干裂，时不时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钥匙...不在...红绡..."
静姝俯身倾听，心跳加速。她从贴身口袋取出红绡手帕，在油灯下再次细看。这次她注意到，地图上的线条在特定角度下会泛出微弱的荧光，形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某种实验室标志。
"这是什么？"她喃喃自语。
"需要帮忙吗？"小雨悄声问，端着一盆干净纱布进来。
静姝本能地想藏起手帕，但又改变了主意。这个女孩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值得信任。"你懂密码吗？"
小雨眼睛一亮："我父亲是电报局的...教过我一些。"她接过手帕对着灯光看了看，"这不是普通丝线...里面织进了金属细丝，所以会有反光。"
"能看出地图是哪里吗？"
小雨皱着眉比对手帕上的线条："像是...太行山南麓？这个标记..."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门口。
静姝迅速收起手帕。门开了，林枫参谋长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金丝眼镜上沾着雪粒。
"宋政委情况如何？"他关切地问，但眼睛却扫视着整个病房，最后停在静姝装着红绡手帕的口袋上。
"需要休息。"静姝挡在病床前，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林枫识趣地后退一步："当然。只是来通知您，明天有个关于后勤保障的会议，希望您能参加。"
"我要照顾丈夫。"
"理解，理解。"林枫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对了，宋政委昏迷前有没有提到...任何重要情报？"
静姝手指掐进掌心："他只说了我的名字。"
"啊，夫妻情深。"林枫假笑两声，又瞥了眼宋书铭染血的军装——那堆衣物就放在床尾的箱子上。"那我先告辞了。"
他走后，小雨低声说："这人不对劲...刚才他一首在看宋政委的衣服。"
静姝心头一紧。等小雨去照顾其他伤员后，她迅速检查了宋书铭的衣物。果然，内袋被人翻过——里面原本装着的小笔记本不见了！
深夜，卫生所终于安静下来。静姝蜷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推她。
"阮厂长！"是小雨，脸色煞白，"我看见林枫参谋长去伤兵营翻东西...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
静姝瞬间清醒。宋书铭的笔记本！里面肯定有关于"红绡计划"的记录。
"帮我守着书铭。"她抓起棉袄，"我去看看。"
"太危险了！"小雨拽住她，"万一他真是..."
"那就更需要证据了。"静姝从工具箱里拿了把剪刀藏在袖中，"如果有事，带小石头去纺织厂地窖，那里有秘密通道。"
伤兵营在村东头，原是地主家的粮仓。静姝借着月光摸到窗下，听见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她舔破窗纸，看见林枫背对着窗，正在油灯下研究一个小本子——绝对是宋书铭的！
"...原来在这里..."林枫喃喃自语，突然警觉地回头。
静姝迅速蹲下，心跳如雷。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偷看，只见林枫正用铅笔描摹本子上的某页内容。描完后，他将本子藏进怀中，吹灭油灯离开了。
静姝等脚步声远去，立刻跟了上去。林枫没有回宿舍，而是径首走向通讯处——那里有根据地唯一一台无线电。
通讯处门口有哨兵站岗，静姝无法靠近。她躲在草垛后，看着林枫出示证件进入。约莫半小时后，他出来了，神情轻松了许多，甚至哼着小曲。
等他走远，静姝绕到通讯处后面，从她帮宋书铭送文件时发现的小窗往里看。值班的通讯兵小王正趴在桌上打盹，发报机还亮着灯。
静姝轻轻敲窗。小王惊醒，见是她才松了口气开窗："阮厂长？这么晚..."
"刚才林枫参谋长发报给谁？"
小王立刻紧张起来："这...这是机密..."
"宋政委可能有生命危险！"静姝压低声音，"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发给军区的？"
小王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是...是明码发往北平某个商号的...内容很奇怪，说什么'红货己见，速派掌柜'..."
这不是正规通讯！静姝背后渗出冷汗。林枫在向外传递情报，而宋书铭的笔记本落入了敌手！
她匆忙赶回卫生所，发现小雨抱着熟睡的小石头，正在病房门口焦急张望。
"有人来过吗？"静姝气喘吁吁地问。
小雨摇头："但宋政委说了些话...我听不懂..."
静姝冲到病床边。宋书铭仍在昏迷，但嘴唇干裂渗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什么。她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词："...母亲...不是...背叛..."
什么意思？母亲不是叛徒？还是说...母亲没有背叛谁？
小石头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小雨怀里爬下来："阿姨...我给宋叔叔画了平安符..."
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红色房子，旁边站着三个小人。静姝接过画，突然发现红房子窗子里有个奇怪的符号——和她手帕上的实验室标志几乎一样！
"小石头..."她声音发抖，"这红房子里的阿姨...长什么样？"
孩子困惑地眨眼："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给我糖吃...然后很疼..."
静姝抱紧孩子，看向昏迷中的宋书铭。丈夫知道什么？母亲与"红绡计划"有何关联？林枫又为谁工作？
窗外，风雪渐歇，一轮冷月悬在太行山巅。静姝摸出红绡手帕，在月光下那些荧光线条更加清晰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谜团的中心，而答案，或许就藏在这方寸丝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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