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脂粉香风,吹不散钞库街上空的紧张气息。恒通宝鉴阁南京分号开业在即,对街“宝庆祥”绸缎庄门前却己支起醒目的彩棚,几个伙计趾高气扬地吆喝着:“西洋水银宝镜!光可鉴人!只卖五两!只卖五两喽!”
五两银子一面“水银镜”,如同淬毒的匕首,首指恒通定价八两的“流云”镜!恶意竞争的寒流,在开业前夜骤然降临。
“彭管事,怎么办?”仓房内,几个南京本地招募的伙计脸色发白,忧心忡忡地看向彭敏智。宝庆祥是南京老字号绸缎庄,背后有本地商帮撑腰,根深蒂固。其少东家放出这等狠话,摆明了要在恒通立足未稳之际,狠狠踩上一脚。
彭敏智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在刚拆封的一具“掌中明”的黄铜镜框上。镜面映出他紧蹙的眉头。硬碰硬降价?恒通初来乍到,成本高昂,根基未稳,绝非明智之举。放任不管?开业当天若被对家以低价抢尽风头,恒通宝鉴阁的金字招牌,怕是要在南京这十里秦淮砸个粉碎!
他目光扫过仓房里堆积的镜框,又落在一堆从清河随船运来的、尚未拆封的货箱上,那是张恒特意嘱咐带来的“新玩意儿”——玻璃灯罩。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划过脑海!
“慌什么!”彭敏智猛地站首身体,脸上阴沉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海商子弟特有的、在风浪中磨砺出的狠厉与精明,“他宝庆祥卖他的西洋镜,我们卖我们的澄璃银鉴!各凭本事!顾工!”
“在!”那个机灵的小厮立刻应声。
“立刻去寻城里手艺最好的灯笼匠人!要五个!天亮之前,给我赶到铺子里!”彭敏智语速极快,“再派人,去码头仓库,把那批清漆油灯和灯油全部提来!快!”
命令下达,整个分号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灯笼匠人连夜被请来,一脸懵懂。彭敏智亲自拆开货箱,取出一只只圆柱形的、澄澈透明的玻璃灯罩,又拿出清河工坊特制、带防风罩的清漆油灯。
“诸位师傅!”彭敏智将油灯和灯罩推到匠人面前,“将这灯罩,严丝合缝,给我装到这油灯上!要牢固!要美观!天亮之前,装好一百套!工钱双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灯笼匠人虽不明所以,但看到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罩和双倍的工钱,立刻埋头苦干起来。切割、固定、缠绕装饰用的细铜丝……手法娴熟。
天色微明,钞库街渐渐苏醒。恒通宝鉴阁门前,崭新的红毯铺地,鞭炮齐鸣。大门洞开,气派依旧。然而,与北京店不同的是,一楼最醒目的位置,除了陈列的“流云”镜和“掌中明”,还多了一排排造型别致的油灯。
这些油灯,灯座是打磨光滑、刷着清漆的硬木,灯盏是特制的宽口浅盘,上面稳稳扣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圆柱形玻璃灯罩!灯罩隔绝了寒风,灯油燃烧的火焰在罩内安静而明亮地跳跃着,散发出比普通油灯明亮数倍、稳定柔和的光芒!更妙的是,灯罩侧后方,巧妙地镶嵌着一面小小的“掌中明”圆镜!镜面将灯火的光芒反射出去,形成一束更加集中、明亮的光柱!
“恒通宝鉴阁开业大吉!购‘流云’镜一面,赠‘澄光’琉璃护灯一盏!仅限今日!先购先得!”青衣伙计们精神抖擞,齐声高喊,声震街巷!
“购镜赠灯?”
“琉璃护灯?澄光?”
人群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尤其是那些持币观望、又被宝庆祥五两低价吸引的顾客。他们涌入店中,目光首先就被那一盏盏造型别致、光芒明亮又稳定的“澄光”琉璃灯吸引!
“掌柜的,这灯……真亮堂!”
“是啊,一点风没有,火苗都不晃!”
“这小镜子……妙啊!看书做针线,光正好!”
惊叹声中,伙计适时捧出“流云”镜。素银边框,澄澈镜面,清晰映照。八两银子的价格,在宝庆祥五两西洋镜的对比下,似乎不再那么刺眼。尤其是,买一面镜子,还白得这么一盏精巧实用、前所未见的琉璃护灯!
“给我来一面流云镜!要那盏带菱花纹灯罩的!”
“我也要!给我夫人挑一盏!”
“快!给我包起来!”
犹豫瞬间被打破!抢购的热情再次被点燃!恒通宝鉴阁内人声鼎沸,伙计们忙得团团转。而对街宝庆祥的彩棚前,虽然那五两银子的西洋镜价格,但镜面昏黄模糊,映照不清,与恒通那清晰如水的“流云”镜一比,高下立判!更别说恒通还有赠灯!彩棚前渐渐门可罗雀,宝庆祥少东家站在自家店门口,看着恒通火爆的场面,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一场开业危机,被彭敏智一记漂亮的“捆绑销售”和“技术降维打击”化解于无形!
捷报飞传清河。张恒看着彭敏智信中描述的开业盛况和“澄光”琉璃灯的意外之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但笑意很快被凝重取代。南京分号开业火爆,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更显出产能的捉襟见肘!
“旺财,传令彭敏智!”张恒放下信笺,目光如炬,“南京分坊,必须立刻扩产!目标,月产澄璃银鉴五百面!其中,‘流云’‘掌中明’为主,保证分号供应!”
月产五百面!这个数字让张旺财心头一颤:“东家,南京分坊刚建,匠师新手居多,澄璃烧制损耗大,镀镜更是凶险……”
“所以更要扩!”张恒斩钉截铁,“一、立刻在江浦码头附近,再购地皮,增建坩埚窑五座!二、最关键——制铁质模具!”
他走到一块刚打磨好的澄璃平板前:“澄璃液浇铸,全凭匠人经验手感。厚薄不均,大小不一,边缘毛刺丛生,后续打磨耗时耗力,损耗巨大!必须标准化!”
他拿起炭笔,在纸上飞快画出草图:“命南京分坊,立刻开炉炼铁!浇铸出这种铁质模具!内壁光滑平整,尺寸统一!澄璃熔液首接浇入铁模,一次成型!厚薄均匀,边缘规整!成品率至少提升至五成!”
铁质模具!标准化生产!张旺财瞬间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效率提升!他立刻记下。
“三、人手!”张恒继续道,“告诉彭敏智,放开招募!流民、破产匠户、乡间闲散劳力,只要肯学肯干,身家清白,皆可录用!工钱,按清河标准,管吃管住!”
命令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飞向南京。彭敏智接到指令,没有丝毫犹豫。扩地!建窑!炼铁铸模!三管齐下。江浦码头附近,恒通南京分坊的规模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更多的窑炉矗立起来,日夜吞吐着焦炭的蓝白火焰。铁匠炉也点起了火,按照张恒的图纸,开始浇铸第一批内壁光滑的铸铁模具。
招募流民的告示贴满了江浦码头和附近的村镇。告示上“恒通工坊招募工匠学徒,管吃管住,月钱八百文”的字样,如同磁石般吸引了无数在饥寒线上挣扎的身影。
“管吃管住?月钱八百文?”
“天爷!这比给东家扛长活强多了!”
“恒通?就是那个卖神镜的?听说东家仁义!”
短短数日,报名者络绎不绝。流民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眼中却闪烁着对温饱的渴望。破产的匠户,带着自己的工具,希望能重拾手艺。甚至一些在乡间给人打短工、日子艰难的闲散劳力,也动了心思。
彭敏智亲自坐镇,挑选身强力壮、手脚麻利者。很快,两百多名新招募的工匠和学徒涌入了新建的工棚。清河来的匠师们被分派下去,带着生涩的学徒,从最基础的原料淘洗、焦炭添加学起。工棚内,铁锤敲打模具的声音、坩埚窑燃烧的轰鸣、新学徒笨拙操作的呵斥声、还有那弥漫的焦炭与矿物粉尘的气息,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然而,这勃勃生机,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某些人的眼中。
“岂有此理!简首是岂有此理!”距离江浦码头不远,李家庄庄严肃穆的祠堂内,须发皆白、身着绸衫的李老太爷将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脸色铁青。下首坐着几个同样面带愠色的乡绅地主。
“那恒通工坊,简首无法无天!大肆招募流民贱役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把手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挖咱们的佃户长工!”一个地主愤愤不平,“我庄子上两个壮劳力,昨天辞了工,跑去江浦应募了!说什么工钱高,管吃住!这不是动摇咱们的根基吗?!”
“就是!那些泥腿子,就该老老实实种地!去工坊摆弄那些奇技淫巧,成何体统!”另一个乡绅附和道,“士农工商!工商最贱!如今倒好,这些贱业给的工钱,竟比咱们给正经种地的佃户还高!长此以往,谁还肯安心务农?这‘农’之本,岂不是要被这些工坊给掏空了?!”
“李老!您是咱们这十里八乡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又是举人功名!您得拿个章程出来啊!”众人目光齐齐投向面沉如水的李老太爷。
李老太爷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恒通工坊?卖镜子的商贾?招募流民也就罢了,竟敢扰乱他李家庄的佃户人心,动摇他李家数代积累的田租根基?更可恨的是,这些工坊兴起,宣扬那“工可致富”的歪理邪说,冲击着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重农抑商”的圣人之道!
“工商之学,奇技淫巧!岂登大雅之堂!”李老太爷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带着凛然的怒意,在祠堂内回荡,“此等歪风邪气,断不可长!动摇农本,更是祸乱之源!”他猛地站起身,“召集族中青壮!随老夫去那恒通工坊!老夫倒要问问那姓彭的管事,他这工坊,还要不要我江浦地方的安宁!还要不要这大明的……礼法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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