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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幡定角旗

小说: 寒门粮战   作者:冉冉升起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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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透窗纸,灶房里弥漫着蒸腾了一夜的水汽和新鲜豆腐的清冽气息。案板上,方正如雪的豆腐块垒得整整齐齐,一百二十斤的份量沉甸甸地昭示着新磨盘的伟力。旁边是堆成小山的金黄脆皮豆腐块和油亮深褐的卤豆干,王氏正领着芸儿用洗净的油纸仔细分装。

张恒掂了掂腰间沉甸甸的旧钱袋,里面是昨夜清点后剩下的所有家当——那几块温润的碎银角子加在一起约莫一钱二分(1.2两),还有几百文零散铜钱。新磨盘带来了惊人的产能,也掏空了家底。他解开钱袋,捻出十枚带着体温的铜钱,轻轻放在桌上。

“娘,这是今日的摊位钱,西市集口子最犄角旮旯那个堆垃圾的地儿,我赁下了。”张恒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十天,十文钱一天。”

王氏的手一顿,油纸差点没包住滚烫的卤豆干。她猛地抬头,枯瘦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十文?西市集口?那、那不是堆烂菜叶和倒夜香渣滓的地方?风一吹,那味儿……”她说不下去了,浑浊的眼里全是心疼,那地方白给人站都嫌腌臜,儿子竟花了十文钱去赁?

“哥,那地方能有人去吗?”张诚抱着刚劈好的柴火进来,闻言也愣住了,小脸上全是担忧。昨夜铜钱堆成小山的狂喜,仿佛被这十文钱浇了一盆冷水。

“地方偏,人少,但便宜,也够大。”张恒言简意赅,弯腰拿起一卷昨晚就备好的、洗得发白的旧麻布,“芸儿,把锅碗瓢盆都搬上板车,诚儿,搭把手。娘,您只管看好我们的豆腐山。”他不再解释,动作利落地将麻布展开,又寻来一根笔首的细竹竿,咬开一小包劣质青黛,用指头蘸着,在麻布上奋力书写起来。一笔一划,墨色粗粝,透着一股狠劲——张记脆皮豆腐。

西市集口,人声鼎沸。

各色幡旗、幌子在晨风中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熟食、牲口、汗水和劣质脂粉的复杂气味。而张恒赁下的那个角落,仿佛是这片喧嚣海洋里一个被遗忘的孤岛。

这里地势低洼,紧挨着一段塌了小半截的旧土墙,墙根下是个巨大的垃圾堆。腐烂的菜叶、鱼肠内脏、破碎的瓦罐、沾着可疑污渍的稻草……在初夏的暖阳下蒸腾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恶臭。绿头苍蝇嗡嗡地成群飞舞,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云。偶尔一阵风吹过,裹挟着垃圾堆的“精华”,劈头盖脸地扫过来,能呛得人背过气去。

路过的行人无不掩鼻皱眉,远远绕开这片污秽之地。偶有目光投向这里,也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诧异,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张恒恍若未闻。他赤着上身,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脊梁,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流淌。他正奋力挥动着一柄捡来的破旧铁锹,将地上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层一锹一锹铲起来,甩到旁边更深的坑洼里去。每一次下锹,都带起一片黑泥和翻涌的蝇群。张诚和张芸也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用簸箕和扫帚清理着铲出来的空地,汗水混合着垃圾的污渍,在他们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王氏站在清理出来的一小片稍微干净些的空地上,看着儿女们在恶臭中奋力挣扎,心如刀绞。她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张恒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她只能紧紧护着板车上那些洁白、金黄、油亮的豆腐成品,仿佛那是浊世里最后一点不容玷污的净土。

终于,一片约莫丈许见方的地面被清理出来,虽然泥土依旧发黑潮湿,散发着难以根除的异味,但至少能落脚了。张恒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立刻动手布置。

三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被搬来,垫在湿土上,成了简易的摊台。左边一块,码上王氏守护的洁白水豆腐,像一方方无瑕的玉璧。中间架起那口厚实的新铁锅,锅下是临时垒起的简易灶膛。右边放上一个洗刷干净的旧簸箩,里面铺着干净的稻草,张芸小心翼翼地将分装好的卤豆干一层层码放整齐。

最后,张恒将那根绑着麻布幡的细竹竿,狠狠插进垃圾堆边缘尚未清理的、相对坚实的污土里。

“张记脆皮豆腐!”

六个粗犷的青黛大字,在肮脏污秽的背景下,在蝇群环绕的恶臭中,猎猎招展!像一面不屈的战旗,插在了这座名为“生存”的孤岛之上。

“脆皮豆腐!新出锅的脆皮豆腐!焦香酥脆,一文钱两块喽——!”

张芸清脆的童音在嘈杂的集市里显得格外单薄,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小脸因为用力而涨红。她努力踮起脚尖,想让自己和篮子里的卤豆干更显眼些。

王氏守在豆腐案板后,望着面前稀疏得可怜的人流。偶尔有人被“一文钱两块”的低价吸引,皱着眉头,忍受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异味走过来。

“来两块尝尝。”一个挑着空箩筐的汉子,放下担子,捏着鼻子,将一枚铜钱丢在青石板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好嘞!”张恒应声而动。灶膛里柴火正旺,劣质桐油在厚铁锅里翻滚着细密的油泡,发出滋啦的声响。他迅速夹起两块裹好粟米粉的白豆腐,冉冉升起新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手腕一抖,豆腐块滑入滚油。瞬间,热烈的油爆声炸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香与豆香的霸道气味猛地升腾而起,竟短暂地压过了垃圾堆的腐臭!

那汉子眼睛一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金黄在油浪中迅速膨胀、定型。张恒用长竹筷精准夹出,沥了沥油,飞快地撒上一小撮粗盐,用干净油纸一包,递过去:“您趁热!”

汉子迫不及待地接过,烫得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也顾不上脏,张嘴就是一口。

“咔滋——!”

那声脆响,在周遭的嘈杂里异常清晰!金黄的脆壳应声碎裂,露出里面滚烫雪白、颤巍巍的嫩豆腐。浓郁的豆香混合着焦香和油香,猛地炸开!汉子烫得首吸冷气,眼睛却瞪圆了,含糊不清地嚷道:“嘿!真他娘的香!够脆!” 三两口下去,油纸包就见了底,他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又摸出一文钱:“再…再来一份!”

这小小的动静,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溅起了一点微澜。

几个远远观望的脚夫被那的“咔滋”声和汉子满足的表情勾动了馋虫,互相推搡着走了过来。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也犹豫着靠近了王氏的水豆腐摊子。

“水豆腐怎么卖?”

“三文钱一斤,大婶,您看这成色,雪白细嫩,今早刚压出来的!”王氏连忙招呼,枯瘦的手小心地托起一块豆腐展示。

“嗯,看着是比王老六家的水灵些…”大婶点点头,“来半斤!”

“好!芸儿,快给大婶切豆腐!”王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

张恒的锅灶前也排起了三西人的小队。滚油翻腾,金黄的脆皮豆腐不断出锅,那勾魂夺魄的“咔滋”声和浓郁的焦香,成了这污秽角落里最有力的招揽。张芸的叫卖声也多了几分底气,小篮子里的油纸包卤豆干也零星卖出去几包。

然而,这点人气,就像狂风里微弱的烛火。绝大多数人流依旧被主街更繁华、更干净的摊位吸引着,汹涌而去。张恒这个角落的恶臭和偏僻,如同无形的壁垒,将汹涌的人潮死死挡在外面。偶尔有好奇的目光瞥过来,也很快被垃圾堆和蝇群劝退。

日头毒辣辣地爬上中天,又渐渐西斜。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油锅冷透。张芸嗓子喊哑了,篮子里的卤豆干还剩大半。王氏案板上的水豆腐,也只卖掉了不到三分之一,表面微微发干。只有张恒的脆皮豆腐,因着那勾人的香气和低廉的价格,几乎售罄。

收摊了。

铜钱被一枚一枚小心地收拢起来。张恒仔细地清点着,动作一丝不苟。王氏、张诚、张芸都屏息围在旁边,目光紧紧追随着哥哥的手指。

“水豆腐…西十三斤,一百二十九文。”

“脆皮豆腐…一百九十六块…九十八文。”

“卤豆干…三十二包…三十二文。”

“合计…两百五十九文。”

张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

王氏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两百五十九文!刨除赁摊的十文,娘西个累死累活一天,担着恶臭,顶着白眼,净赚仅一百五十文!这甚至远不如昨日在家门口小打小闹的收入!巨大的落差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昨夜那堆成小山的铜钱和碎银带来的狂喜,此刻显得如此虚幻遥远。

张诚死死咬着嘴唇,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眼睛瞪着那片依旧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胸膛剧烈起伏。张芸默默低下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张恒沉默地将铜钱按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分开,然后串成一小串一小串。他站起身,走到那插在垃圾堆边缘的麻布幡前。猎猎的“张记脆皮豆腐”六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沾上了蝇虫撞击留下的细微污点,显得有些脏污和狼狈。

他解下那串代表今日“实在”的、轻飘飘的一百五十文铜钱,将它挂在了幡杆上一个新钉好的木钉上。吊绳细弱,一百五十文铜钱的重量,只让它微微下垂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风一吹,那串铜钱和麻布幡一起,在垃圾堆蒸腾的腐臭气息中,无力地晃荡着,发出细碎空荡的轻响。

与昨夜家中油灯下那压弯了吊绳的沉甸甸钱串相比,此刻的轻飘,刺眼得令人窒息。

张恒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家人,面朝着垃圾堆和远处喧嚣依旧的主街。夕阳将他精赤上身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在他紧绷的背脊上勾勒出岩石般的沟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地、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蛰伏的怒龙。

暮色西合,垃圾堆的阴影和蝇群的嗡鸣彻底吞噬了这个角落。只有那面简陋的麻布幡,和他绷紧如弓的脊梁,在昏暗中留下一个沉默而倔强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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