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开铅矿!熔炼铅汞!杖一百!流三千里!”
刘郎中尖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恒通工坊的大门,瞬间冻结了门口所有的喧嚣。张旺财和王木匠脸色煞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工部郎中,正五品的京官!带着《大明律》的条文,打着禁绝铅汞剧毒的旗号,这帽子扣下来,足以让整个恒通工坊顷刻覆灭!
工坊深处,焦炭窑的烟囱依旧冒着淡淡的青烟,澄明场的方向隐约传来坩埚窑的嗡鸣,此刻听在张恒耳中,却如同催命的鼓点。他面沉如水,心中却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刘郎中?工部虞衡清吏司?管的就是百工营造、矿冶禁令!他来得如此“及时”,如此“精准”,绝非巧合!这背后若没有那位吴尚书的影子,鬼都不信!
“刘大人明鉴!”张恒上前一步,姿态放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恒通工坊,向来奉公守法,岂敢私开铅矿?更不敢熔炼剧毒水银!大人所指铅矿,实乃误会!”
“误会?”刘郎中三角眼一翻,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手指遥遥指向澄明场的方向,“炉火不息,烟气冲天!铅毒弥漫,祸害乡里!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来人!给我……”
“大人且慢!”张恒提高音量,打断了他欲下令搜查的架势,“大人所指铅矿,并非开采所得!乃是收购的废弃锡渣!”
“废弃锡渣?”刘郎中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
“正是!”张恒语气沉稳,条理清晰,“《大明律》工律匠作篇,确禁私开铅矿,然,对回收利用废弃矿渣,尤其是锡铅共生矿渣之再利用,却无明文禁止!恒通工坊所用白铅粉,皆购自徐州废弃锡矿渣堆!此乃废物利用,变废为宝!既未开山凿石,私采矿产,更未熔炼水银!工坊熔炼,只为烧制琉璃镜胚!所产琉璃,经沸煮脱脂,水银镀镜亦有生漆密封,成品无害!此皆合乎律法匠作之条!大人若是不信,可查验工坊进出物料账册,一清二楚!”
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大明律》的条文被张恒精准引用,瞬间堵住了刘郎中“私开铅矿”的罪名!废物利用,变废为宝,更是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
刘郎中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张恒对律法如此熟稔,辩驳如此犀利。他带来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气势也为之一滞。
“哼!巧舌如簧!”刘郎中冷哼一声,强行压下那丝被辩驳的尴尬,语气却依旧不善,“即便铅粉取自废渣,你工坊炉火不息,烟气扰民,铅毒隐患仍在!工部为天下百工表率,岂能坐视不理?你这工坊……”
他话未说尽,但眼中闪烁的贪婪和那刻意拉长的语调,己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暴露无遗——索要好处!
张恒心中冷笑。果然!什么铅毒隐患,什么律法威严,不过是索贿的幌子!他面上却显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为难”,上前一步,靠近刘郎中的轿子,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和“讨好”:
“刘大人一心为公,体恤民情,恒通上下,感激涕零!工坊初创,确有疏漏,扰了地方安宁,实在惭愧。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权当给大人和诸位差爷赔罪,也请大人高抬贵手,容恒通整改……”
说话间,他袖袍微动,一叠厚厚的、盖着大通钱庄印鉴的银票,如同变戏法般滑入刘郎中宽大的官袍袖袋之中。那厚度,至少百两!
刘郎中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捻,感受到那厚实的银票,脸上的冰霜如同春日暖阳下的积雪,瞬间消融了大半!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但嘴上依旧端着:“哼!张东家,你这是何意?本官……”
“大人误会!”张恒连忙接口,同时示意张旺财,“此乃恒通工坊一点心意,绝无他意!另外,工坊新制了几面小镜,手艺粗陋,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带回府上给夫人小姐们赏玩。”
张旺财立刻捧上一个用红绸覆盖的托盘。张恒亲手揭开红绸。
托盘上,并非寻常的“掌中明”。而是三面特制的、仅比掌心略大的小圆镜!镜框是沉甸甸的赤金打造,錾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镜框边缘,更是用微雕技艺,清晰地刻着工部虞衡清吏司的专属徽记——一把交叉的量天尺与斧凿!镜面澄澈如水,光可鉴人,映照出刘郎中那张由阴转晴、甚至带上了一丝贪婪笑意的脸。
金镜!刻着工部徽记的金镜!
这己不是简单的贿赂,这是赤裸裸的投名状!是恒通对工部“权威”的认可!更是给刘郎中脸上贴金的炫耀资本!
刘郎中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下。他伸出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一面金镜,对着自己那张白净的面皮照了照。镜中影像清晰无比,那錾刻的工部徽记在金光映衬下更是熠熠生辉!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虚荣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嗯……”刘郎中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将金镜小心地放回托盘,脸上己堆起了“和煦”的笑容,“张东家果然是明白人,深谙律法,也知进退。这工坊之事嘛……既然铅粉取自废渣,又非熔炼水银,且注重密封无害,倒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这炉火烟气,还需多加注意,莫要惊扰了西邻。”
“是是是!大人教诲的是!恒通必定谨记,严加整改!”张恒连声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刘郎中满意地点点头,在衙役的簇拥下转身欲上轿。临上轿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对着送行的张恒,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近乎谄媚的假笑:
“张东家如此通达事理,实乃俊杰。临行前,尚书大人让本官带句话给东家……”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张恒瞬间凝重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他说……‘望你镜业,永如今日之明。’”
望你镜业,永如今日之明!
字字清晰,却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
张恒心头猛地一沉!吴尚书!果然是他!这看似祝福的话语,实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威胁他“镜业”的明暗,只在工部或者说在他吴中一念之间!
刘郎中欣赏着张恒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芒,满意地嘿嘿一笑,不再多言,弯腰钻进了青布小轿。衙役们抬起轿子,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恒通工坊的大门,只留下门口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地上凌乱的车辙印。
张恒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卷起他的衣角。他望着那顶远去的官轿,眼神冰冷如铁。袖中,那枚黄太慈所赠的螭龙玉佩,隔着衣料传来温润的触感。怀中,那张吴小姐夹带的军器残图,似乎也微微发烫。
工部的锁链,从未真正松开,只是暂时镀上了一层名为“贿赂”的金粉。吴尚书的目光,如同盘旋在工坊上空的秃鹫,随时可能俯冲而下。而那句“永如今日之明”的警告,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转身,看向工坊深处那日夜不息的炉火,看向澄明场的方向。镜光虽亮,照见的却是前路的重重迷雾与杀机。海路……南洋水晶……那张用来画饼的诱饵,必须尽快变成真正的鱼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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