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清河县狭窄的巷子浸染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垃圾堆特有的酸腐气息混合着尘土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张恒的脚步很沉,腰间的旧钱袋随着步伐晃动,里面沉甸甸的铜钱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那是今日摊位所有的收入,是张家灶房飘香的根基,更是他心中那架轰鸣的收割机、那摆脱石滚子碾压的希冀!
巷子深处,阴影仿佛凝固的浓墨。
“站住!”
一声嘶哑、带着浓重戾气的低吼,如同锈刀刮骨,猛地撕裂了暮色的沉寂!
三道黑影如同从墙缝里渗出的污秽,瞬间堵死了狭窄的巷道。为首的王癞子,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在昏暗中像条活蜈蚣在蠕动。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张恒腰间那沉甸甸的钱袋上,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他粗糙的手里,赫然紧握着一根用脏污布条紧紧缠绕的乌沉短棍,布条磨损处露出里面硬木的冷硬纹理,棍头沉甸甸地指向张恒的心口。
“小崽子,挺会演啊?拿苏家的赏钱充善人?”王癞子啐了一口浓痰,黏稠的唾沫星子溅在张恒脚边的尘土里,“今儿个,连本带利,给爷吐出来!”他猛地踏前一步,短棍带着一股恶风,毫无征兆地朝着张恒的头颅狠砸而下!动作狠辣,显然是惯于下死手的凶徒!
劲风扑面!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张恒!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来被石滚子磨砺出的狠劲轰然爆发!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右手闪电般抓向腰间钱袋,狠狠向上一抡格挡!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沉甸甸的钱袋与乌沉的短棍狠狠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张恒虎口剧痛,手臂发麻!钱袋口承受不住这巨力,猛地崩开!
“哗啦——!”
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在昏沉的暮色里划出无数道短暂而刺目的流光,叮叮当当,如同冰雹般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墙壁上、甚至王癞子狰狞的脸上!
“我的钱!”王癞子下意识地怪叫一声,视线被这突如其来的“钱雨”晃花了眼,砸下的短棍力道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张恒眼中凶光暴闪!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弓腰沉肩,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拉磨时推动那沉重的石滚子一般,狠狠撞向王癞子敞开的胸膛!这一撞,凝聚了他对低效劳作的愤怒,对地痞欺凌的憎恨,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呃啊!”王癞子猝不及防,被这凝聚了全身力量、如同蛮牛般的撞击狠狠顶在胸口!剧痛伴随着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他踉跄着向后猛退,后背“咚”一声狠狠撞在巷子湿冷的土墙上,震得墙上簌簌落下尘土!手里的短棍差点脱手!
“癞子哥!”
“操!弄他!”
旁边两个獐头鼠目的痞子这才反应过来,怪叫着扑了上来!
张恒一击得手,毫不停留!他根本不去管地上散落的铜钱,深知此刻纠缠就是死路一条!他猛地矮身,躲过左侧痞子挥来的拳头,同时右脚如同毒蝎摆尾,狠狠踹在右侧痞子扑来的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右侧痞子抱着小腿滚倒在地!
左侧痞子的拳头落了空,惊愕瞬间,张恒的拳头己经带着风声,如同石滚子碾过麦穗般沉重,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
“噗!”
温热的鼻血喷溅而出!痞子惨嚎着捂脸倒退。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围攻之势瞬间瓦解!王癞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目眦欲裂地看着张恒如同泥鳅般从他们中间的空隙猛地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向巷口的光亮!
“张恒!老子跟你没完——!”王癞子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凄厉怨毒的嘶吼,在阴暗的巷子里久久回荡。
张恒冲出巷口,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他大口喘息着,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摸了摸腰间,钱袋空空如也。白日里的辛劳,几乎付诸东流。但一股更冰冷的火焰,却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变强!更快!更多!钱!力量!他需要碾碎一切阻碍的力量!
张家小院,夜色深沉。
灶房里弥漫着煮猪食特有的、混合着豆渣和野菜的微酸气味。昏黄的油灯下,王氏正费力地将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糊状物倒入院角新砌的猪食槽里。那槽是用废弃的旧磨盘石围起来的,粗糙但结实。
“啰啰啰…” 一阵急切的、带着明显虚弱喘息的哼叫声响起。
一头瘦骨嶙峋、皮毛稀疏灰暗的母猪,迫不及待地将长嘴拱进食槽。它显然是病后初愈,骨架突出,脊梁骨像刀一样支棱着,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对食物的贪婪。它大口吞咽着粘稠的糊状物,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沉闷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咳…哼…咳…”
这猪食,正是张家豆腐坊每日产出的、堆积如山的豆腐渣!混合着王氏这几日特意从田埂地头挖来的鲜嫩野菜,煮得滚烫粘稠,散发着独特的、微带发酵的豆腥气。这曾经被视作废料的东西,如今成了这头病弱母猪续命的珍馐。
“哥,它…它肯吃了!吃得可凶了!”张诚趴在猪圈矮墙上,小脸上满是惊奇和兴奋,早忘了傍晚巷子里的惊魂,“你看它腰!好像…好像圆了一点点?”他努力地比划着。
张恒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母猪拱食的急切,那病弱的咳嗽,混合着豆腐渣的酸气,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翻腾的戾气。废物利用,循环再生——新磨盘带来的启示,正以另一种形式在这破败的小院里生根发芽。他的目光扫过猪圈旁另一个新挖的、用石板简单砌成的浅坑——堆肥坑。里面填满了猪圈清理出的粪便、尿液、垫草,以及部分腐烂的菜叶垃圾,散发着浓烈的氨气味道。
“娘,那坑…”张恒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王氏放下木桶,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虔诚的光彩:“按你说的,隔几日泼些刷锅水、淘米水进去,搅和匀实了捂着。”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亮得惊人,“今儿下晌我去翻动,你猜怎么着?”
王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底下!密密麻麻!全是‘油虫’(蚯蚓)!肥得哟,一拱一拱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肥土里能钻出这么多‘油虫’!这肥…这肥力,怕是要比得上十车金贵的牲口粪了!”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仿佛那蚯蚓的还在眼前蠕动。
张恒心头一震!堆肥显效了!豆腐渣喂猪,猪粪堆肥,肥力反哺土地…一个清晰的、充满生机的链条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这循环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新磨盘的转动!
“好!诚儿,芸儿!”张恒眼中光芒大盛,声音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力量,“明日多泡豆子!豆腐渣都留着!这猪,给我往肥里喂!开春能不能买头牛拉石滚子,就看它了!”
“嗯!”张诚和张芸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干劲。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带着倚老卖老腔调的咳嗽声。
“咳咳!老三家的!开门!”
是七叔公!张氏宗族里辈分颇高的老人,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他身后,跟着二房张二郎那张写满算计的瘦长脸,以及几个探头探脑、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同族闲汉。
王氏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后的猪食槽和堆肥坑。
张恒眼神骤然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他示意母亲弟妹稍安,自己大步走到院门前,“吱呀”一声拉开了门。
“七叔公,二郎叔,这么晚了,有事?”张恒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张二郎躲闪的眼神。
七叔公干咳一声,用拐杖顿了顿地,摆出族老的威严:“恒小子,听说你捣鼓出了不得的肥方?引得你二郎叔家地里的苗都黄蔫了,说是肥力都跑你家坑里了?”他浑浊的老眼扫向院角那个散发着气味的堆肥坑,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
张二郎立刻接口,声音尖利,指着堆肥坑:“就是!恒哥儿!族里谁不知道,这沤肥的法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是咱清河张氏共有的祖产!你偷偷摸摸弄出好肥,只顾着自家,让同宗叔伯的地减产,这说得过去吗?按族规,这肥方,该拿出来共享!”
“对!共享!”
“不能吃独食!”
几个闲汉跟着鼓噪起来。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血口喷人!那坑…那坑里的东西…”
“娘!”张恒抬手,制止了母亲。他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
他目光如电,首刺张二郎躲闪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祖产?共享?好一个冠冕堂皇!”
“当初我爹病重,求告无门,药钱无着落时,祖产在哪儿?”
“我娘咳血,寒冬腊月无炭取暖时,共享又在哪儿?”
“如今我张家起早贪黑,用磨盘磨豆腐,用豆渣喂病猪,用猪粪沤点肥土,倒成了祖产了?”
“二郎叔,”张恒向前一步,逼近脸色发白的张二郎,眼神锐利如刀,“你若真眼红这肥坑里的‘祖产’,行啊!我张家灶房还有堆成山的豆腐渣,猪圈里还有热乎的猪粪尿,你尽管来取!我张恒绝不拦着!只要你不嫌脏,不怕累,尽管拿去‘共享’!”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七叔公被噎得老脸通红,拐杖顿地却无言以对。
张二郎更是被张恒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猪粪尿”的羞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恒:“你…你…目无尊长!小畜生…”却再也说不出其他道理。
“慢走,不送!”张恒猛地一挥手,院门“砰”地一声在张二郎等人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贪婪与无耻。
门外,传来张二郎气急败坏的咒骂和七叔公尴尬的干咳声,渐渐远去。
院内,重归寂静。只有那头母猪在食槽边满足的哼唧声和偶尔的咳嗽:“哼…咳…哼…” 灶房里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王氏担忧的脸和张恒冰冷如铁的背影。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
张家低矮的土墙外,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根,正是张二郎!他脸上带着不甘和贪婪,侧耳倾听着院内的动静。猪的哼唧声清晰可闻。他踮起脚尖,双手扒住墙头粗糙的土坯,正想探头窥探那神奇的堆肥坑…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划破寂静的夜空!
只见张二郎如同被烙铁烫了屁股,猛地从墙头滚落下来!他双手死死抱住一只脚,在墙根下的尘土里疯狂翻滚、哀嚎!月光下,他右脚那只破旧的草鞋底上,赫然扎着几根黑乎乎、带着倒刺的尖锐硬物——正是张恒前几日从后山荆棘丛里砍回来、特意用火烤硬了倒刺的野枣树刺!被他巧妙地布设在墙根最可能被攀爬的位置!
“我的脚!我的脚啊!”张二郎的惨嚎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惊得附近人家的狗都狂吠起来。
院内,灶房门口。
张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把刚劈好的柴火。月光将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听着墙外那杀猪般的哀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没有开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夜色里沉默的礁石。
王氏和张诚张芸闻声跑出来,脸上带着惊惧。
“恒儿,外面…”王氏的声音发颤。
“没事,”张恒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墙外的惨叫只是夜风,“野狗踩了蒺藜罢了。”他转身,将柴火丢进灶膛,火光映红了他眼底深处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墙外的哀嚎渐渐变成了痛苦压抑的呻吟,最终只剩下拖沓着伤脚、一瘸一拐逃离的狼狈脚步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小院重归寂静。
唯有那头病弱的母猪,在食槽边满足地拱了拱,发出一声悠长而惬意的哼叫:“哼噜噜——”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预示着某种沉甸甸的、即将到来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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