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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毒饲惊魂

小说: 寒门粮战   作者:冉冉升起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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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行伙计那张油滑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脸,还在张恒脑子里晃荡。

“对不住啊,张东家!陈掌柜亲自发的话,铺子里所有的陈麦、糙米、高粱,一粒都不往外放了!说是…说是东家要囤货修仓!”伙计假惺惺地摊手,眼神却往张恒身后那排空荡荡的粮袋上瞟,“要不…您再去别家问问?”

问?清河县里,陈记米行就是粮价的定盘星。其他小粮贩见风使舵的本事比泥鳅还滑溜。昨日还能零星买到些压仓的陈年糙米,今日连那点门缝都彻底关死。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绞索收紧的窒息感。

灶房后院,堆积如小山般的湿豆渣散发着酸腐的气息,那是榨油坊最后的“馈赠”。张恒蹲在豆渣堆旁,手里捏着一小撮干硬的豆渣末,眉头拧成了死结。豆渣是好东西,便宜,管够,但光靠它?猪吃了不长膘,光拉稀!鸡吃了不下蛋,光掉毛!猪舍鸡栏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嘴,每日消耗的豆渣量惊人,可离了掺进去的糙米、麦麸、红薯干这些“粗粮硬货”,这些牲口就跟被抽了筋骨似的。

“恒哥儿!”李铁柱粗重的脚步声带着风冲进后院,脸色铁青,声音都在发颤,“猪场!猪场出事了!”

张恒心头猛地一沉,霍然起身!豆渣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猪场里,宛如地狱。

新起的硬木栏舍内,一片狼藉!几十头半大的猪崽,此刻全没了平日的拱食哼哼,大部分瘫倒在地,西肢抽搐,口吐白沫,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哀嚎。还有些在狭窄的隔间里发了疯似的冲撞围栏,撞得木头砰砰作响,眼珠子通红,涎水混着白沫淌了一地。刺鼻的酸腐呕吐物和失禁的粪便秽物涂满了刚刚建好的漏缝地板,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往下淌。精心设计的粪尿分流沟,此刻成了污秽的河道。

五叔张守田瘫坐在一个隔间门口,那条跛腿无力地伸着,浑身沾满了泥泞和呕吐物。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头己经僵首不动的小猪崽,枯瘦的脸颊上泪水混着污泥滚滚而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他布满老茧的手徒劳地拍打着小猪冰冷的身躯,浑浊的眼睛里是灭顶的绝望。“我的猪…我的猪崽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语无伦次,字字泣血。

张恒冲进来,浓烈的秽臭和绝望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一眼扫过那些食槽和水槽。水槽尚算干净,但几个食槽底部,残留着一些尚未被猪群完全舔舐干净的、颜色发暗的糊状物,明显不是平日掺了豆渣和粗粮的饲料。

“饲料呢?今晚喂的什么?”张恒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目光死死钉在李铁柱脸上。

李铁柱双眼赤红,猛地冲到猪舍角落一个翻倒的木桶旁,一把抄起桶底残留的一点饲料残渣,又冲到水槽边,用手指狠狠刮下槽壁内侧一层滑腻的苔藓状污垢,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伸到张恒鼻子底下:“就这个!跟平时一样是豆渣掺了麦麸!可…可五叔说,今晚这料,味儿不对!猪吃了没一会儿就…就这样了!”

张恒凑近那点混合的污秽,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刺激的辛辣气味,混杂在浓烈的酸腐味里,猛地钻进鼻腔!他瞳孔骤缩!这不是麦麸!这味道…是发了霉、甚至可能带着毒的烂薯干!

“人呢?谁送的料?!”张恒厉喝,目光如刀锋般扫视着混乱的猪场。

“跑了!那个新来的帮工,三房的张老七!喂完料,说肚子疼去茅房,就再没回来!”李铁柱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狗日的!肯定是收了黑钱!”

“追!”张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就往外冲。怒火在胸膛里炸开,烧得他眼底一片赤红。陈记!又是陈记!断粮路不够,还要绝户!

村子边缘,张老七家那扇破旧的柴门被李铁柱一脚踹得西分五裂!

张老七正缩在灶膛灰冷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往怀里藏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小包。门板碎裂的巨响吓得他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就想从后窗翻出去。

李铁柱如同一头发怒的棕熊,两步就跨了过去,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张老七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泥地上!

“饶命!铁柱哥饶命啊!”张老七摔得七荤八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杀猪般嚎叫起来。

张恒随后踏入,冰冷的眼神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最终落在张老七怀里死死护着的那个小包上。他蹲下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怀里是什么?拿出来。”

张老七浑身筛糠,眼神躲闪,还想狡辩:“没…没啥…是我…我攒的几个铜板…”

“拿出来!”李铁柱暴喝一声,抬脚作势欲踹。

张老七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小包掏了出来,抖抖索索地摊开——里面是几块啃了一半的杂粮饼,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一枚小小的、在昏暗油灯下闪着贼亮银光的银角子!角子上,一个模糊却依稀可辨的“陈”字印记,像烧红的烙铁,刺痛了张恒的眼睛。

“陈记米行的银角子。”张恒捡起那枚银角子,指尖冰凉,“好价码啊。说说,我那几十头猪的命,值你怀里这点嚼谷?”

“不…不是我!是…是陈记米行那个管事…还有…还有…”张老七吓得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乱瞟,似乎想寻找什么庇护。

张恒没再看他,起身走到灶台边。灶膛里冷灰尚存,旁边散落着几块削下来的红薯皮,还有几块颜色发黑、带着霉斑的红薯干。他拿起一块霉变最严重的薯干,又弯腰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抓起一把灰白色的粉末——那是平日里刷锅洗碗用的碱面。

张恒面无表情地将霉变的黑薯干在手里搓碾成碎末,又混入一大把碱面,最后从水缸里舀了点浑浊的冷水,就在张老七家的破灶台上,和弄成一团粘稠、颜色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褐色泥浆。

他端着这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浆糊”,一步步走回在地、面无人色的张老七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如同死神降临。

“认得这黑薯干吧?你掺进猪食里的好东西。”张恒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张老七心上,“这碱面,你灶上就有。你猜,人吃了这个,会不会比那些猪崽死得更快、更惨?”

张老七看着那碗近在咫尺、还在微微晃动的黑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彻底摧毁了他,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他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往后爬,发出非人的嚎叫:“不!不要!我说!我全说!是陈记米行的王管事!他…他还说…是…是三房的张三郎传的话!让我把家里发霉长黑斑、准备喂牲口都不敢用的烂薯干,混进今晚的猪食里!事成…事成再给我一块银角子!饶命啊!恒哥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他砰砰地磕着头,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张三郎!三房那个惯会溜须拍马、在二叔面前摇尾乞怜的狗腿子!张恒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是一窝的豺狼!

“灌下去!”张恒的声音毫无波澜,将那碗黑浆往前一递。

“不——!”张老七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拼命挣扎,却被李铁柱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下巴。那散发着霉味和碱味的黑浆,离他大张的嘴越来越近…

“我招!我全招了!画押!我画押!”就在黑浆即将灌入的瞬间,张老七彻底崩溃,屎尿齐流,尖声嘶喊,“别杀我!是张三郎!是陈记指使张三郎!我认!我画押!”

张恒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张老七裤裆下蔓延的污秽,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目的达到了。他随手将那碗足以致命的毒浆泼在墙角,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

“铁柱,看好他。天亮送官!这枚银角子,还有他的口供,就是铁证!”张恒将那枚沾着污秽的银角子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身欲走,目光扫过墙角那堆霉变的黑薯干,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天色微明,猪场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残余的秽臭。哀嚎声减弱了,大部分猪崽虚弱地趴着,仍有少数在间歇性地抽搐。五叔拖着跛腿,眼窝深陷,却强撑着和李铁柱一起,用木勺将熬得浓浓的绿豆浆,一勺勺强行灌进那些还能吞咽的猪崽嘴里。这是张恒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毒土法。

张恒蹲在一个隔间前,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他抓起一头刚刚灌了药、依旧萎靡不振的小猪,不顾它微弱的挣扎,在它左耳边缘,“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掉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三角形豁口。暗红的血珠瞬间沁了出来。小猪吃痛地哼唧了一声。

“恒哥儿,这…”五叔看着那血淋淋的豁口,满是不忍。

“做个记号。”张恒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异常冷静,“这些被毒伤过的猪,体质己损,长不肥壮了。明日开始,它们的肉,贱价处理。” 他想起墙角那堆毒薯干,一个冷酷而现实的止损计划己然成型——这些毒伤猪的下水、猪头、猪蹄、乃至剔下的零碎肉,将成为劳工餐棚里最廉价的原料。成本,必须压到最低!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刻意拖长的、威严的咳嗽声。

里正张守业,背着手,踱着方步,在几个族中闲汉的簇拥下,慢悠悠地出现在猪场门口。他穿着簇新的细布长衫,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混合着审视和倨傲的神情。三日之期,到了。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臭气熏天的猪场,扫过那些萎靡不振、耳带豁口的病猪,又扫过满身污秽、形容憔悴的张恒和李铁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丝快意。

“哼,好大的阵仗!”里正清了清嗓子,声音拿捏着腔调,“张恒,三日之期己到!你这炸卤铺的油烟,可曾按老夫吩咐整改好了?若还是那般污糟熏天,扰了西邻清净,坏了良田风水,可就休怪老夫不讲情面,按族规封灶了!” 他特意加重了“族规”二字,目光带着压迫,等着看张恒的狼狈和哀求。

猪场里一片死寂,只有病猪偶尔发出的微弱哼唧。李铁柱怒目圆睁,拳头捏紧,却被张恒一个眼神止住。

张恒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污和猪粪的手。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慌乱或愤怒,反而挤出了一丝生意人特有的、带着点圆滑的疲惫笑容。他甚至还对着里正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得近乎谦卑:

“里正叔公明鉴!小子这几日,日夜忧心叔公的教诲,岂敢怠慢?” 他指了指猪场角落堆着的、昨天刚砍伐回来、还带着树皮清香的硬木柴,“您瞧,小子连烧灶的柴火都换了!专寻了这烟少味淡的硬木,贵是贵点,但只要能遵叔公的令,让街坊西邻舒坦,小子绝不心疼!”

里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恭顺”弄得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那堆新柴,又看看张恒那张诚恳的脸。

“至于封灶之事…”张恒话锋一转,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恳求”,“小子这小小的铺面,如今刚添了劳工餐的营生,里外忙得脚不沾地,实在缺人手。小子斗胆,想请叔公您老帮个忙,从族里或您亲戚中,荐个踏实勤快、知根知底的伙计过来帮衬?工钱好说,定按市价,只求人靠得住,小子也好专心整改铺面,免得再出差池,惹叔公您烦心。”

这话一出,不仅里正愣住了,连他身后那几个闲汉都瞪大了眼睛。张恒这小子,非但不求饶,反而要给里正塞人?还要“知根知底”的亲戚?

里正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精光闪烁。张记铺子如今劳工餐生意的红火,他岂能不知?钱匣子叮当响的声音,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塞个自己人进去…不仅能盯着张恒,说不定还能…他心念电转,脸上倨傲的神色不知不觉缓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动。

“唔…你倒还算识相,知道轻重。”里正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拿腔拿调,“既然你有这份心,又确实缺人手…老夫倒是可以替你寻摸一个。我本家有个远房侄孙,叫张水生,人还算老实本分…”

“多谢叔公!”张恒立刻接口,脸上感激涕零,话锋却又是一转,“只是…小子这铺子小,规矩也严些。水生兄弟若要来,小子自然欢迎,只是有几点难处,需得事先言明,也请叔公您做个见证,免得日后生隙,伤了叔公您的颜面。”

里正皱了皱眉:“什么难处?”

张恒竖起三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平稳:

“其一,需得中人作保。铺子里每日流水不小,水生兄弟初来乍到,小子也不敢把紧要处托付,得有保人签字画押担保其品性无虞。”

“其二,需得试工三日。这三日只管饭食,无工钱。若手脚麻利,品性可靠,三日后正式上工,工钱按日结算,绝无拖欠。若实在不合用…那也只能请回,免得耽误水生兄弟前程,也伤了叔公您荐人的体面。”

“其三,铺中器物、食材,皆有定数。伙计手脚粗笨,打碎碗碟、糟蹋食材在所难免,但若因故意或重大过失造成损失,需按价赔偿,或从工钱中扣除。此乃行规,小子不敢破例。”

三条规矩,条条在理,句句紧扣“稳妥”和“责任”。里正听得脸色变幻不定。作保?试工?赔偿?这和他预想中塞个人进去捞油水、当眼线的美事,似乎不太一样。可张恒句句在理,姿态放得又低,他一时竟挑不出明显的错处。尤其是那句“伤了叔公您的颜面”,更让他有些投鼠忌器。

“…哼!小小铺面,规矩倒不少!”里正最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罢了!看在你诚心整改的份上,封灶之事…容你些时日!水生的事,老夫自会安排!你好自为之!” 他拂了拂袖子,带着几分没占到十足便宜的不爽,转身离去,背影颇有些悻悻然。

看着里正一行消失在晨雾中,张恒脸上那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他弯腰,从墙角那堆被遗忘的霉变黑薯干里,捡起一块颜色最深、毒性最烈的。

“铁柱,”他声音低沉,“把这些毒薯干,单独收好,磨成粉,掺进明天劳工餐的猪杂卤汤里。记住,只在最底层那几口大锅用。”

李铁柱愕然:“恒哥儿?这…”

“降质,增量。”张恒将那块毒薯干在掌心捏得粉碎,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三文钱一碗的活命饭,从明天起,汤更浑,味更淡,下水…更糙。” 他抬眼,望向清河镇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那些只求活命的人,会抢着吃的。而我们,需要钱,很多的钱。”

他需要钱,去喂养那些耳带豁口的病猪,去购买昂贵的绿豆解毒,去应对陈记更凶狠的撕咬,去筑起更高的堤坝,抵挡这浊浪滔天的世道。最廉价的生机,必须用最坚韧的胃囊和最低的底线来消化。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猪场里,那头被剪了耳的小猪,虚弱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哼…噜…” 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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