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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残阳礼成

小说: 寒门粮战   作者:冉冉升起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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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牢那扇沉重的、浸透了绝望的铁门,“哐啷”一声被拉开。刺目的天光猛地涌进来,张恒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脚踝处生铁镣铐留下的伤口依旧火烧火燎地痛着,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的皮肉。他拖着虚浮的脚步,踉跄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拖曳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大牢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门外,只有赵文远一人等候。他抢上前一步,用力搀住张恒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触及张恒苍白如纸的脸和手腕处那狰狞的、边缘依旧红肿溃烂的疮口,赵文远喉头滚动,悲愤与酸楚哽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坊…地契…”张恒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赵文远沉重地点点头,眼神躲闪:“苏老爷…亲自带人去收的。铁柱他们…”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拦不住。”

张恒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气息、却冰冷刺骨的空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工坊桐油与木屑的味道,转瞬便被风卷走了。他没再问什么,只是借着赵文远的搀扶,一步一挪,走向那辆停在角落、连车篷都显得格外简陋的骡车。车轮碾过衙前冰冷的石板路,发出的不是金轮车簧片沉稳的微颤,而是老旧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府侧院,临时充作新房的屋子张灯结彩,红烛高烧,却驱不散一种仓促和冰冷的意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新刷油漆和劣质熏香混合的刺鼻气味。

张恒像个木偶般被几个沉默的苏家仆妇摆弄着。一件簇新的大红吉服套在他瘦削的身上,宽大的袖口勉强遮住了手腕处包扎的白布,白布边缘仍隐隐透出暗红的血渍。铜镜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木然。吉服的鲜艳与他此刻的枯槁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屋外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喧闹声,夹杂着几声敷衍的喝彩。

“吉时到——!迎新妇——!”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卷入。苏婉儿在两个喜婆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同样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金凤的喜帕,身形在宽大的吉服下显得异常单薄纤弱。她的脚步虚浮,几乎是被喜婆半架着挪动。透过薄纱的喜帕下缘,张恒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

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一切繁文缛节都被刻意简化、忽略。主位上只坐着面无表情的苏明礼。司礼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

“新人…互拜…”

张恒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同样被转过来的苏婉儿。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缓缓弯下腰,动作迟缓,牵扯到脚踝和手腕的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婉儿也在喜婆的示意下微微屈身。就在她弯腰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喜帕下缘滚落,“啪嗒”一声,正正砸在铺在地上的、同样崭新的大红婚书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那滴泪,像冰锥,刺破了这虚假的喜庆。

“礼——成——!”

司礼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苏明礼站起身,目光扫过这对形同陌路的新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他挥了挥手,仆妇们立刻上前,簇拥着、几乎是推搡着张恒和苏婉儿,走向那间弥漫着油漆味的新房。

苏府正堂,气氛凝重如铁。檀木长案上,摊开着那张从县衙大牢带出、印着张恒名字和被血污覆盖指印的契约。

一只枯瘦、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正用两根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佻和贪婪,捻着契约的一角。手指的主人,是王侍郎府上的管家,一个颧骨高耸、眼袋浮肿的老者。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绸褂,嘴角向下撇着,眼神像阴沟里窥伺的老鼠,仔细审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团刺目的、红黑交织的污渍。

“嗯…”管家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痰音,“字据倒是齐全。”他抬起三角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扫过侍立一旁的苏明礼,又扫过站在长案另一端、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张恒。“张公子,这‘自愿’二字,写得可真够‘力透纸背’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满是讥讽。

张恒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砖缝隙里,对那挑衅恍若未闻。手腕处的疮口在宽大的袖袍下隐隐作痛。

管家见他不答,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咚”地一声丢在契约旁边。锦囊口松开,露出里面一方小小的、雕工粗劣的寿山石印章——那是马车作坊的地契印鉴。

“画押吧,张公子。”管家朝那印章努了努嘴,声音冰冷,“按了这印,从此这作坊,还有里面那些叮叮当当的玩意儿,就都跟你姓张的,再无半点干系了。苏老爷仁义,替你消了这场牢狱之灾,你总得知恩图报才是。”

苏明礼站在一旁,脸色铁青,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看着张恒,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更有一丝商人面对强权时被剥光所有尊严的屈辱。

张恒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管家那张令人憎恶的脸,掠过锦囊里那枚小小的印章,最终落在长案上那份染血的契约上。那上面,“自愿献与”西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他沉默地伸出手。那只手,苍白,带着伤痕和牢狱的污迹。他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那枚冰冷的、象征着彻底剥夺的印章。指尖传来寿山石粗糙的凉意。

然后,他俯下身,将印章稳稳地、用力地,盖在了契约上“立契人:张恒”名字的下方空白处。

“噗。”

印泥鲜红刺眼。印章抬起,留下一个清晰、完整、却冰冷得如同墓碑的印记——清河张记马车工坊,易主苏记。

管家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贪婪,他猛地伸手抓过那份契约,枯瘦的手指近乎痉挛地着那个新鲜的红印和旁边那团污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极其狰狞而满足的表情。

“好!好!苏老爷,张公子,痛快!哈哈!”他小心翼翼地将契约折好,塞进怀里,仿佛揣着稀世珍宝,看也不再看堂上众人一眼,转身扬长而去。那得意的笑声在空旷的正堂里回荡,如同跗骨之蛆。

新房内,红烛高烧,烛泪无声地流淌、堆积。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熏香,令人窒息。

苏婉儿早己自己掀开了盖头。她坐在床沿,华丽的凤冠霞帔与她此刻苍白如雪的脸色、红肿的眼眶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看着僵立在屋子中央、依旧穿着那身刺眼吉服的张恒,看着他手腕处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包扎的白布。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张恒面前。没有任何言语,她伸出颤抖的手,开始用力撕扯自己身上繁复的嫁衣!金线崩断,珠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她用力撕下内衬最柔软、最干净的一截白色绸缎里衣。

然后,她抓住张恒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作有些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被血污浸透的旧布条,露出底下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的疮口。新鲜的脓血正从边缘缓缓渗出。

她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次掉下来,用那截洁白的绸缎里衣,一圈又一圈,极其轻柔、又极其坚定地,重新将那道象征屈辱与掠夺的伤口,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柔软的丝绸贴在溃烂的皮肉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却丝毫缓解不了那深埋骨髓的痛。

红烛的光晕,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

苏婉儿抬起头,泪光在她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的目光首首地刺入张恒空洞麻木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字字清晰,如同誓言:

“张恒,你给我听好了!”

“那个作坊,他们拿走了!”

“地契文书,他们抢去了!”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狠厉,手指用力戳向张恒的太阳穴,又狠狠戳向他心口的位置。

“那让轮子转得比风还稳的机关,在你这里!”

“那让簧片吃下千斤力道的法子,在你这里!”

“那些铁怎么炼,木头怎么削,榫卯怎么咬死…所有所有,都在你这里!”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坊可夺,志不可夺!只要这里面的东西还在,只要你这口气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话音落下,新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以及两人急促的呼吸。

张恒缓缓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那圈崭新的、洁白如雪的绸缎。那白色,在满室刺目的鲜红中,纯净得耀眼,也脆弱得惊心。绸缎下,伤口依旧在灼痛。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苏婉儿依旧紧紧抓着他裹伤手腕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一首空洞麻木的眼底深处,似乎被那洁白的绸缎和手背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刺入了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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