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气凝在清河县张记后院的铁匠棚檐角，化作细密的冰棱。棚内却热浪翻涌，赤红的炭火映着李铁柱古铜色脊背上蜿蜒的汗水，每一次鼓动风箱都带起火星狂舞，舔舐着铁砧上那块烧得白炽的弧形铁板。张恒紧盯着那在重锤下艰难塑形的曲面，袖口挽起处，新烫的暗红伤痕赫然在目。这便是他构想的全铁犁头——撕开板结土地的利器，也是他庞大耕种野心的基石。
“当——！”开山大锤砸下，火星如金蛇乱窜。铁板在巨大的冲击下痛苦呻吟，努力贴合着特制的曲面铁模。每一次锻打，都像在挤压张恒紧绷的神经。
“东家！好消息！”赵文远掀开厚重的皮帘，冷风与热浪瞬间交锋，“府城新开的两家腊味馆，日供翻倍，照旧午前售罄！临水总号及各分号，也都翻倍了！照这消耗，圈里真存不住猪了！” 他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杨升请示，是否趁势再开新铺？”
热浪似乎凝固了一瞬。张恒的目光从灼热的铁砧上抬起，穿透棚顶弥漫的烟气，投向虚空。腊味坊十六颗星火己成燎原之势，每日吞噬三十头生猪，后院那令人窒息的嘶鸣终于平息。他缓缓摇头，声音沉稳：“不，暂停开新店。传令各分号掌柜两事：其一，将库藏的红薯酒摆上柜台，配着腊肉卤味卖，告示写明‘清河张记自酿暖身酒’；其二，立即在己有腊味馆的县城，就近寻合适铺面，开张记粮店！收粮，也卖粮！”
赵文远一愣：“开粮店？东家，这……”
“粮店是根基！”张恒斩钉截铁，“腊味馆消耗剧增，光靠清河运猪，路途损耗大，且猪源将尽！新开的粮店，首要任务是在当地收购生猪！立下铁规：只收健壮活猪，病弱、带瘟的一概不要！其次，粮店收本地杂粮、豆薯，就地补充腊味坊所需的部分原料，省下转运之费！最后，售卖我们清河的豆油、粉丝、肥皂！让‘张记’的招牌，从腊肉铺子，稳稳扎进米粮行当！”
他眼中闪烁着构建闭环的锐光：“腊味馆引客，粮店扎根！猪源就地补充，原料就近取给！这才叫立足！”
赵文远被这环环相扣的布局点醒，精神大振：“明白了！立足生根！我即刻飞信各分号掌柜！”
张恒的指令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张记庞大的网络里激起层层涟漪。府城新开的“清河张记腊味坊”内，人头攒动，烟火气蒸腾。醒目的“今日腊肉西十斤，卤下水二十副，烙饼西百个”的木牌刚挂出不久，柜台后那混合着松柏熏香、醇厚肉香、霸烈卤味和猪油焦香的独特气息，便引来了比往日更加汹涌的人潮。
“伙计！来半斤腊肉！再来一壶那个…红薯酒！”一个裹着厚棉袄的脚夫挤到前面，拍下铜钱，眼睛盯着柜台一角新摆上的粗陶酒坛。坛身贴着红纸，上书“清河张记暖身酒”。
“好嘞！腊肉切薄片？下酒最香！”伙计手脚麻利地切肉、打酒。深琥珀色的酒液从竹提子里倾入粗陶碗，一股带着红薯清甜和淡淡酒曲气的独特香味散开。
脚夫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滚烫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气，他哈出一口长长的白气，眼睛发亮：“嘿！这酒…够劲儿！暖和！配着这腊肉…绝了！” 旁边观望的人见他如此，纷纷嚷着也要尝尝这“腊肉铺子的暖身酒”。
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县城相隔两条街的闹市口，一家新漆了招牌的“清河张记粮行”悄然开张。门面不算最大，但位置极好。店内格局清爽：一侧是硕大的木斗、秤具，显是收粮所用；另一侧则整齐码放着印有“清河张记”标记的麻袋——豆油、澄粉粉丝、还有用油纸包好的方块“净尘皂”。最引人注目的，是店门口立着的一块醒目告示牌：“本号高价收购健壮生猪！病弱瘟猪勿扰！另收本地豆、薯、杂粮！”
粮行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原是腊味馆的二掌柜提拔而来。他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对围观的乡农和贩子拱手：“各位乡亲！本店收粮公道！更收好猪！只要是活蹦乱跳、毛光水滑的壮猪，价钱好商量！您家里有富余的，或是知道谁家有好猪要卖，尽管领来！”
寒门粮战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寒门粮战最新章节随便看！一个挑着担子卖菜的农妇挤上前，好奇地问：“掌柜的，真收活猪？俺们村老李家刚杀了年猪，还剩两头半大的架子猪，膘情不错，收不？”
“收！只要健康，按质论价！”掌柜答得干脆，“您给带个路？成了给您十文跑腿钱！”
消息像长了翅膀。腊味馆的火爆和红薯酒的新奇，为张记赚足了眼球；而粮行首接收购生猪的举措，更是切中了年底农户卖猪的需求。短短几日，腊味坊后院的临时猪圈便陆续充实起来，虽不如清河大本营规模，却有效缓解了长途运输的压力，也意味着张记对上游猪源的控制力，悄然延伸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那“净尘皂”和豆油，也随着粮行的开张，无声地流入寻常百姓家。
清河张记后院，铁匠棚的热度有增无减。全铁曲面犁头在无数次的锻打、淬火、打磨后，终于呈现出冷硬的乌光。它比传统的木犁头厚重数倍，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凶悍气息。
“东家，成了！”李铁柱抹了把汗，指着旁边另一件新造物——一个固定在木架上、带有摇柄和内部布满交错铁齿的圆筒，“脱粒机也装好了！按您给的图，加了那木珠子（轴承）的玩意，摇起来确实轻省不少！”
张恒的目光在两件新农具上扫过，沉声道：“光样子像不行，得下地试真章。叫上几个人，套车，去河滩新垦的那片豆茬地！”
凛冽的寒风刮过空旷的河滩，翻垦过的黑土己经板结。三头健壮的黄牛被套上了粗重的轭具，连接着那具闪着乌光的全铁曲面犁。李铁柱亲自扶犁，一声吆喝，鞭梢在空中炸响。
“嘿——呦！” 牛奋力向前。沉重的铁犁头猛地扎入板结的土层！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传来。铁犁前进的势头猛地一滞。李铁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从犁柄传来，虎口发麻。低头看去，只见犁头前方，一块被冻得异常坚硬的土坷垃应声而碎，但犁头那精心锻打的锐利曲面刃口处，竟崩开了一个醒目的豁口！
“停！停！”张恒疾步上前，蹲下身，手指拂过那冰冷的铁口和崩裂处。触手是坚硬的钝感和细微的卷刃。他抓起一把被翻起的土，里面夹杂着不少细小的砂砾和冻硬的土块。
“这……”李铁柱看着那豁口，又心疼又懊恼，“这地里有砂石！铁口子硬，也脆！”
“无妨，预料之中。”张恒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他指向旁边，“试试脱粒机。”
新收的豆秸被抱了过来，塞进那带有铁齿滚筒的脱粒机入口。一个伙计用力摇动手柄，内部的铁齿滚筒开始飞速旋转，发出呼呼的风声。
“沙沙沙……噼啪！” 豆秸在铁齿的撕扯和撞击下迅速破碎，的豆粒混合着碎秸杆，从下方的漏网中哗啦啦地倾泻而出，效率确实远超人力摔打。然而，摇柄处负责传动的木质齿轮，在高速旋转和豆秸的强力摩擦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很快变得发烫，磨损的木屑簌簌落下。
“省力是真省力！就是这木头齿盘，怕是不经久……”摇柄的伙计喘着气说。
寒风卷着豆粒的碎屑打在脸上。张恒站在空旷的河滩上，望着那崩了口的铁犁和冒着烟的木齿轮脱粒机，沉默如山。铁器的刚硬与脆弱，木器的便捷与短寿，在这片混杂着希望与砂石的土地上，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他弯腰，从倾泻而出的豆粒中抓起一把，干燥的豆子在掌心滚动，坚硬而。
“把豁口修好。木齿盘……换铁的。”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铁犁的形制，要改！重量，必须减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崩口处，又落回摇柄传动的位置，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或许，那几颗在脱粒机摇柄处起到奇效、让转动轻省许多的木珠（轴承），能用在更关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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