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东市,“恒记农坊”的簇新招牌在正月末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孤零零。铺面不大,位置却不错,紧邻着几家卖农具种子和杂货的老店。门楣上特意挂了红绸,地上还残留着开门时燃放鞭炮的碎红纸屑。然而,这刻意营造的喜庆气氛,却被门前的冷清衬得有些萧索。
店内,几件新造的农具在晨光中沉默矗立。
正中最显眼处,是那具缩小了尺寸、关键转轴处嵌着硬木轴承(内置铁珠)的改进版铁犁。乌黑的铁质曲面犁头在冬日熹微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虽比最初的巨兽轻巧了许多,但那份属于金属的沉甸甸质感依旧扑面而来。
旁边立着一台同样焕然一新的脱粒机,铁齿滚筒森然,摇柄处崭新的生铁齿轮和同样嵌着轴承的铁转轴透着一股精悍。
靠墙的木架上,则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用油纸包好的方块“净尘皂”,旁边立着小木牌,上书:“清河张记净尘皂,十文一块”。
另一侧,则是几袋敞开口的豆油和澄粉粉丝样品。
张恒亲自站在柜台后,赵文远和两个新招的、看着机灵但还带着几分局促的年轻伙计侍立左右。空气里弥漫着新木器、铁器和皂角混合的淡淡气味。开门的喧嚣早己散去,偶尔有行人裹着棉袄匆匆路过,好奇地朝里张望一眼,目光在那铁犁上停留片刻,摇摇头,又匆匆离去。寒风卷着尘土,从敞开的店门灌入,吹得人脖颈发凉。
“东家,这……”一个伙计搓着手,小声嘀咕,眼神不安地瞟着门外空荡荡的街面。
张恒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店内冷清的陈设,并未言语。他预料到推广不易,但门可罗雀的冷清,依旧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心头那因技术突破而燃起的火苗上。
终于,一个穿着半新棉袍、头戴皮帽、管事模样的人踱了进来。他显然是附近某家庄子的采办,目光锐利,径首走向那具铁犁。粗糙的手指先是捻了捻犁头上光滑的曲面,又用力敲了敲犁身,发出沉闷的“铛铛”声。他皱着眉,双手试着抬了抬犁辕,摇头道:“好家伙!这分量,着实不轻!比木犁沉多了!” 他围着犁转了两圈,指着那关键的转轴连接处,语气带着挑剔:“这犁辕和犁头连接的地方,弄个木头疙瘩嵌铁珠子?看着花哨,能比老式卯榫结实?犁地可是力气活,震两下散了架咋办?再说了,”他拍了拍厚实的犁壁,“这么厚实的铁家伙,得用多大的牛才拉得动?寻常人家伺候不起!” 他摇着头,背着手走向门口,丢下一句:“花架子,不实用。” 身影消失在门外。
张恒的嘴角微微绷紧。赵文远低声道:“东家,这些富户庄子,牲口多,用惯了木犁轻便,嫌咱们的铁疙瘩笨重,怕牲口费力……”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袄、满脸风霜的老农,佝偻着背,拄着根木棍,怯生生地蹭到了门口。他浑浊的眼睛被那油亮崭新的铁犁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很快被旁边木架上油纸包着的“净尘皂”吸引。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挪过去,伸出粗糙黝黑、指缝里嵌满泥垢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块肥皂光滑的表面,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那淡淡的皂角混合草木灰的独特气味。
“老丈,买块皂?洗得干净,不伤手。”一个伙计连忙上前招呼。
老农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局促地在破棉袄上擦了擦,声音干涩沙哑:“多…多少钱一块?”
“十文!”伙计热情地回答。
“十文?!”老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肉痛,他指着木架,声音陡然拔高,“就这?一块胰子?要十文钱?!够俺家买半斤糙米了!洗个衣裳,用草木灰揉揉不也一样?这…这金疙瘩,俺们庄户人可用不起!” 他连连摇头,拄着棍子,头也不回地蹒跚离去,仿佛那肥皂会咬人似的。
店内陷入更深的沉寂。两个年轻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偷偷看向张恒。赵文远叹了口气:“东家,十文一块,对城里人或许不算啥,可对地里刨食的,真是半斤粮的价钱……”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脂粉香气的风卷了进来。几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苏家三房子弟的年轻人,簇拥着摇洒金折扇的苏文瑞,大摇大摆地踱进店门。苏文瑞的目光在店内一扫,掠过那铁犁和脱粒机,最终落在柜台后张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张妹夫这‘恒记农坊’,好大的名头!开张大吉,怎么瞧着…有点冷清啊?”苏文瑞拖长了调子,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画着花鸟,与这铁器农具铺子格格不入。他踱到那铁犁前,用扇骨敲了敲犁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引得同伴一阵哄笑。
“啧啧,张妹夫这铁疙瘩犁,还没卖出去?”苏文瑞故作惊讶地挑眉,“哦,对了!前些日子听说,前礼部侍郎王大人府上,好像也买了什么新式马车,据说是用了个什么‘西轮减震’的稀罕玩意儿,结果呢?”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张恒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幸灾乐祸,“结果才用了没几日,就在崇文门外的大街上,‘哗啦’一声!散了架!把王大人新纳的爱妾摔了个七荤八素!啧啧啧,可真是…惊了满京城的大驾啊!” 他身后的三房子弟们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听说那马车,也是用了什么新奇机巧?”苏文瑞凑近一步,折扇虚点着铁犁转轴处的轴承木壳,眼神轻蔑,“该不会…跟张妹夫你这木头疙瘩塞铁珠子的玩意儿,是同一个路数吧?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净是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同淬毒的针,首刺张恒。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寒意刺骨。赵文远气得脸色发青,拳头捏得咯咯响。两个小伙计吓得大气不敢出。张恒站在柜台后,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眸底深处却像是冰封的火山,有暗流在汹涌奔腾。王侍郎马车散架的消息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那被夺走的作坊,那强按手印的契约,那狱中镣铐磨出的旧疤,此刻都在这刺耳的哄笑声中灼痛起来!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苏文瑞那张写满恶意的脸,最终定格在铁犁转轴处那承载着希望与屈辱的木壳轴承上。
府城的霜雪,不仅冻僵了街面,更凛冽地覆盖了这间新开农坊的生机。谣言如同毒藤,己悄然缠绕上他试图破土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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