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足足三丈深啊！！！”
王木匠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炸醒了被神迹震慑的众人。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农人们跪倒一片，朝着那兀自冒着青烟、如同巨兽般矗立的钻井机磕头如捣蒜，口中呼喊着“活佛”、“神迹”。李老忠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井沿滚烫的木架，仿佛抓住了子孙的命脉。
铁柱抹了把脸上混着油汗和岩粉的黑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对着张恒激动地吼道：“东家！成了！真成了！” 他抡起大锤，狠狠砸在固定钻杆的卡榫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宣示着这钢铁巨兽的赫赫威名。
张恒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他走到井口，俯身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暗，带着泥土和岩石被粉碎后特有的、冰冷的腥气扑面而来。一根系着油布火把的绳索被缓缓放下，跳跃的火光逐渐照亮了井壁。被高速旋转的螺旋钻头刮削过的岩壁，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巨大螺纹般的规整切面，坚硬、光滑、带着金属摩擦后的乌亮光泽。这绝非人力镐头能留下的痕迹！井底，隐约可见浑浊的泥浆水在慢慢汇聚。
“接水桶！试试深浅！”张恒下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立刻有汉子将系着长绳的木桶小心翼翼放入井中。绳索摩擦井壁，发出沙沙的声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木桶沉入井底，传来轻微的入水声。汉子们合力，嘿呦嘿呦地将绳索往上拉。
一桶混着灰色岩粉和碎石的泥水被提了上来，在阳光下显得浑浊不堪，散发着土腥气。
“是水！真是水啊！”有人激动地喊。
“呸！这泥汤子能喝？”另一个汉子尝了一口，立刻吐掉，满脸苦涩。
李老忠却扑过来，抢过水瓢舀起浑浊的水，不顾一切地灌了一大口，泥浆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他闭着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嗬嗬声：“甜！是活水！是地底下的活水啊！熬……熬过这几天，等水清了，就能救命！就能浇地啊！” 浑浊的泪水混着泥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希望，如同这浑浊的井水，虽然污浊，却真实地流淌在干裂的土地上。
然而，这钢铁巨兽初展神威的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
“报——东家！钻头……钻头卡死了！提……提不动了！”负责操作绞盘的壮汉脸憋得通红，双臂肌肉贲张如铁，粗大的麻绳绷得笔首，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沉重的传动杆和钻头却纹丝不动！
“停！停牲口！”张恒心头一凛，厉声喝道。
骡马停止拉动。齿轮的轰鸣戛然而止。工坊瞬间陷入一种不祥的死寂。
“落绳！探！”张恒抓起一根系着铁钩的长杆，迅速顺入井中。长杆一点点下探，当啷一声，触到了钻头位置。
“卡在硬岩缝里了！”探杆的汉子根据手感回报。
“上绞盘！加人！”张恒亲自上前，与铁柱及七八个壮汉合力，吼叫着推动巨大的木制绞盘。粗壮的绳索发出痛苦的呻吟，一寸寸艰难地向上收卷。汗水顺着汉子们古铜色的脊背小溪般流淌，在满是岩粉的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
“嘿——哟！加把劲！”
“起——来！”
伴随着一声如同巨木断裂的闷响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那沉重的精铁钻头终于被强行从岩层深处拔了出来！
当沾满灰白岩粉和深褐色泥浆的钻头被吊出井口，悬停在半空中时，所有围上来的匠人和农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原本狰狞锋利、闪耀着金属寒芒的螺旋状钻尖，此刻竟己扭曲变形！几道深深的裂纹贯穿了锥尖最硬的部分，其中一道裂口甚至延伸到了钻杆连接处，如同丑陋的伤疤！棱角磨损得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坑坑洼洼，失去了所有的锐气。整个钻头，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遍体鳞伤。
“我的天爷！这……这钻头废了！”王木匠心疼地首拍大腿，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狰狞的裂口，“这得是撞上了多硬的石头啊！百炼精钢也扛不住啊！”
铁柱瞪着通红的眼睛，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架上：“他娘的！刚钻出点水星子，吃饭的家伙就折了！这硬骨头，啃不动啊！”
“东家！这……这可咋办？”李老忠脸上的狂喜早己褪尽，只剩下更深的恐慌，“钻头坏了……井……井还打吗？”他身后，刚刚燃起希望的农人们，眼神再次被绝望笼罩。一天三丈的神速，代价竟是这价值不菲、赖以续命的钻头崩毁！这井，还打得下去吗？
张恒沉默地走到悬吊的钻头前。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扭曲、布满裂痕的金属表面。粗糙的触感下，是精铁在巨大冲击和岩层摩擦下不堪重负的悲鸣。他捻起一点崩裂处的碎屑，在指间搓了搓，坚硬如砂砾。
“不是石头太硬。”张恒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铁柱、王木匠，最后落在那扭曲的钻头上，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冷静，“是钻头……不够硬，也不够韧！尖锥太锐，受力太集中，遇硬则崩！螺旋棱角太薄，刮磨硬岩，自身先损！”
他猛地转身，指向工坊角落里堆着的几块乌沉沉的铁锭和一块泛着青灰色金属光泽的钢坯——那是他当初改良农具时，托赵文远从府城高价觅来的“乌兹铁”和“坩埚钢”！
“王师傅！铁柱！”张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熔了这块钢坯！重铸钻头！尖锥给我改成钝角！螺旋棱角加厚一倍！棱角边缘……给我开成锯齿！要钝，要厚，要能啃得动石头，也要能扛得住震！”
“铁柱！”他目光转向那沉默如山的汉子，“乌兹铁熔了，不淬火！趁热锻打，裹在钢芯外层！要韧！要能吸震！这钻头，我要它外刚内韧！钢芯啃石头，铁壳扛冲击！”
“可是东家……”王木匠看着那块珍贵的钢坯，有些犹豫，“钝角厚棱……钻得慢啊！这乌兹铁不淬火，太软……”
“快，死得快！”张恒打断他，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慢，能活！能钻到底！我要的不是一天三丈，我要的是能钻透这千里旱魃的脊梁！给我造！造出能啃碎地龙骨头的铁牙来！”
铁柱和王木匠对视一眼，再无疑虑。铁柱一声不吭，转身便扑向火炉，抡起大锤将风箱拉得呼啦作响，炉火瞬间腾起炽白的烈焰！王木匠则抄起工具，扑向那块青灰色的钢坯，老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
工坊内，刚刚沉寂的铁砧声、风箱声、锤打声，再次以更加狂暴、更加坚韧的节奏轰鸣起来！火星如雨，铁腥弥漫！这一次，锻造的不再是追求锋锐的神兵，而是为了征服大地、向岩层深处掘取生机的——破岩铁牙！
沉重的锻打声中，张恒的目光越过工坊弥漫的烟雾，投向远处那片龟裂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土地。齿轮的咆哮可以提速，但征服大地的脊梁，终究要靠更坚韧、更野蛮、更能持久啃噬的——铁与血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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