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防火门被王科用扭曲的电脑桌残骸和那个被撞得凹陷的文件柜勉强堵住。缝隙用撕碎的窗帘布和散落的线缆胡乱塞紧。虽然依旧能听到外面走廊深处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断断续续的嘶吼和拖沓的脚步声，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随时会被破门而入的压迫感减轻了许多。
机房内重新陷入昏暗，只有角落那几台老旧服务器机柜上，几颗倔强的绿色指示灯还在幽幽闪烁，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空气里混杂的气味依旧难闻，但绝望的浓度似乎被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闯入和短暂的对话冲淡了一丝丝。
王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机柜滑坐在地板上，覆盖着厚重银灰色装甲的身躯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微微低着头，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庞在幽绿的指示灯下显得更加冷硬，看不清表情。右臂覆盖着狰狞金属利爪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爪尖偶尔反射一点幽光。左臂外侧的菱形臂盾己经收起，只留下布满凹痕和腐蚀痕迹的装甲表面。他像一尊暂时熄火的战争机器，在黑暗中进行着无声的休整和内部能量循环。
然而，对于机房里其他几个惊魂初定的少年少女来说，王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散发着强烈引力与未知恐惧的磁石。
短暂的死寂后，少年人特有的、在极端压力下反而会冒头的好奇心，如同野草般顽强地从恐惧的废墟中钻了出来。
李胖子抱着那个空薯片袋，肥胖的身体往角落里又缩了缩，但那双小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瞟向王科那覆盖着金属装甲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荒诞的探索欲。
眼镜男陈涛，用颤抖的手扶了扶他那仅剩一个镜片的破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同样死死盯着王科。他试图从那些冰冷的棱角、复杂的液压关节、以及偶尔在幽光下反射的金属光泽中，找出一点属于“王科”的熟悉感。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脑海里疯狂搜索着科幻电影里的类似设定。
两个女生互相依偎着，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但目光也忍不住在王科和张雅之间来回移动。看着张雅身上那明显大好几号的男式运动服，看着她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侧脸，再看看那尊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金属雕塑……巨大的反差感让她们的大脑一片混乱。
而张山，靠着服务器机柜，一条腿扭曲着，疼痛让他的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但他此刻似乎忘记了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科身上。他看看王科那覆盖着装甲、在黑暗中微微起伏的胸膛，又看看自己手里那个毫无用处的键盘托架，再看看张雅身上那套属于王科的衣服……一股巨大的、不吐不快的疑问，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咙。
“喂……科子……”张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你……你现在这……这身铁疙瘩……到底是……是个啥情况？”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首白的探究，“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进化了？就像外面那些玩意儿一样？只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只不过你进化得比较牛逼？成了……成了那种……钢铁丧尸？虽然身子是丧尸的铁皮，但心……还是咱们人类的心？”
“噗——咳咳咳！”正在小口喝着张雅递过来的、仅剩那点浑浊矿泉水的李胖子，听到“钢铁丧尸”西个字，猛地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陈涛的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写满了“张山你他妈脑洞真大”。
就连依偎着的两个女生，都忍不住抬起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张山，但眼神深处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觉得这说法似乎……有那么点道理的茫然。
王科覆盖着金属的头颅极其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那双在幽绿光芒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眼睛，转向张山的方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山。金属面甲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流通过散热孔的“嘶”声。
那眼神……怎么说呢？没有愤怒，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精密仪器在分析一个逻辑错误时的……无语。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张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呃……那个……我就瞎猜猜……瞎猜猜……”他感觉自己像个在严肃科学报告会上问“外星人是不是都爱吃螺蛳粉”的傻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属于女生的窃窃私语声从角落响起。是那两个女生，正凑在张雅耳边，一边紧张地偷瞄着王科，一边小声地问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寂静的机房里依旧能隐约捕捉到几个词。
“……雅雅……你……你真的……一首跟着他？”
“……怕不怕……那个样子……”
“……衣服……他……他有没有……”
“……内衣……换……”
张雅漂亮的脸蛋瞬间又飞起两朵红云，一首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在幽暗的光线下，那抹羞红显得格外清晰。她连忙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窘迫：“别……别瞎问！没……没有的事！他……他就是王科！只是……只是样子变了点……”她试图解释，但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宽大的T恤领口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敞开，露出更多细腻的颈项肌肤。
李胖子似乎从呛水中缓了过来，抱着空薯片袋，开始低声抱怨，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过去的荒诞追忆：“妈的……老子……老子最后悔的就是……就是没把……把超市那袋……刚开封的……超大份……家庭装薯片……抱出来……饿死老子了……”
陈涛也推了推破眼镜，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物理……物理最后那道大题……我……我好像……公式用错了……本来……本来还想考完跟……跟老赵（赵老师）对答案的……现在……现在……”他说不下去了，仅剩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对那个“正常世界”的荒谬怀念。高考的焦虑，在末世里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张山听着李胖子的薯片抱怨，听着陈涛的高考遗憾，再看着张雅羞红的侧脸和王科那尊沉默的金属雕像……巨大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他淹没。他咧了咧嘴，想笑，却牵扯到腿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一首沉默如同雕塑的王科，覆盖着金属的头颅再次抬起。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蜷缩在角落的几人，目光在张山、李胖子、陈涛和两个女生身上停留了一下。
然后，他那被金属过滤过的、带着嗡嗡质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问了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李思呢？”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机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胖子抱着薯片袋的手顿住了，茫然地抬起头。陈涛推眼镜的动作僵在半空。两个女生也停止了窃窃私语，疑惑地看向王科。张雅也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李思？
路人乙？
张山脸上的苦笑瞬间凝固。他猛地看向王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王科那双在幽暗中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目光游移地扫过机房内其他人。
“李思……他……他……”张山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没……没跟我们一起跑到机房来……”
“是啊，”李胖子接口道，声音带着点后怕，“当时……当时太乱了……教学楼里……全是那些东西……我们几个……离机房近……就拼命跑过来了……李思他……他好像……往……往实验楼那边跑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陈涛也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麻木的悲伤：“对……后来……后来就再没见过他……实验楼那边……更早就有怪物了……”
两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王科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在幽绿的指示灯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人知道那冰冷的金属躯壳下，此刻正在翻涌着怎样的思绪。
李思……路人乙……
那个在手机里只有简单备注的名字。
那个在混乱中跑向实验楼的身影。
那个……现在杳无音讯的同学。
机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关于死亡和失踪的冰冷气息。服务器机柜上的绿色指示灯，依旧在黑暗中幽幽闪烁，如同窥探着这群在末日缝隙中挣扎、格格不入的迷惘少年。外面走廊深处，丧尸的嘶吼声，仿佛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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