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那句“李思呢？”，如同在机房沉闷的空气里投入一块冰冷的石头，激起的涟漪短暂而沉重。
“往实验楼跑了……”
“再没见过……”
“实验楼那边……更早就有怪物了……”
李胖子、陈涛和两个女生的话，像是几块拼图，勉强勾勒出那个备注为“路人乙”的同学最后的、模糊而危险的去向。然后，便是更深的沉默。幽绿的服务器指示灯在黑暗中无声闪烁，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茫然的脸。空气里，食物的腐败味和绝望发酵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些。
王科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在幽暗中扫过说话的几人，最后落回张山身上片刻。张山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扭曲的伤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键盘托架的边缘。
去找？
现在？
离开这个刚刚勉强堵住、暂时安全的堡垒？
为了一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路人乙”？
冰冷的理性程序在王科意识深处高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变量的权重。
风险：极高。外面走廊游荡的丧尸随时可能被再次惊动。离开机房，意味着失去这个相对易守难攻的据点，在黑暗的、遍布怪物的教学楼里搜索，无异于自杀。带着一群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同学（尤其张山），更是绝无可能。
收益：渺茫。找到活着的李思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首面他的尸体，或者……更糟。
当前优先级：保证机房里幸存者的安全，休整，等待黎明突围。
答案清晰得如同冰冷的逻辑链条。
王科覆盖着金属的喉部微微震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流通过散热格栅的“嘶”声。他没有再追问关于李思的任何一个字。
这无声的沉默，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答案。
张山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淹没。他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骂了一句：“操……” 不知道是在骂这操蛋的世道，还是骂自己的无能为力。
短暂的沉重被少年人胃袋的抗议打破了。
咕噜噜——！
一阵异常响亮、带着回音的腹鸣声，猛地从李胖子蜷缩的角落爆发出来！在这寂静的机房里，简首如同擂鼓！
李胖子臊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把怀里那个空薯片袋抱得更紧，仿佛想堵住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但这声音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紧接着，陈涛的肚子也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咕噜声。两个互相依偎的女生，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张雅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漂亮的脸蛋上飞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就连张山，都感觉自己的胃袋一阵空虚的抽搐，腿上的疼痛似乎都因为饥饿而更加清晰了。
饥饿，这最原始、最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在暂时安全下来后，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疯狂撕咬着每个人的神经。几天来的饥饿和干渴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
“饿……饿死老子了……”李胖子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空薯片袋，仿佛能看出花来，“现在……现在要是能有一包……不，半包薯片……让我干什么都行……”
“水……水也没了……”陈涛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仅剩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水源的渴望。角落里那半瓶浑浊的矿泉水，在张雅分给众人后，早己一滴不剩。
“我……我包里……还有……半块巧克力……”一个女生怯生生地小声说道，从怀里一个脏兮兮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块包装纸都皱巴巴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掰开，分给旁边的女生一小块，又犹豫了一下，掰下更小的一块递给李胖子。
李胖子几乎是抢了过去，塞进嘴里，闭着眼，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享受的表情，仿佛在品尝世间最顶级的美味。那点微末的能量，根本无法满足空荡荡的胃袋，反而更勾起了强烈的饥饿感。
现实的困境，瞬间冲淡了关于李思下落带来的沉重。生存的迫切需求，压倒了所有飘渺的忧虑。
“明天……明天天亮，我们冲出去……”张山忍着腿痛和饥饿，强行打起精神，声音带着一种虚弱的亢奋，“不能……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必须……必须找到吃的喝的！”他看向王科，“科子，你说，往哪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科那覆盖着冰冷装甲的身影上。黑暗中，那银灰色的轮廓如同定海神针。
王科覆盖金属的头颅抬起，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方向。”他言简意赅。
“去……去食堂？”一个女生带着希望小声提议，但随即自己就否定了，“不行……食堂……离主楼太远……要穿过大半个操场……那边……那边怪物肯定更多……”
“宿舍楼呢？”陈涛推了推破眼镜，“宿舍里……应该……有吃的……泡面……饼干什么的……”
“更远！”李胖子立刻反驳，声音因为饥饿而带着烦躁，“而且宿舍楼里……人最多……现在……怪物也最多！去了就是送死！”
“那……那怎么办？”张雅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焦虑。她下意识地往王科身边靠了靠，宽大的T恤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
众人陷入了沉默，饥饿带来的焦躁在黑暗中弥漫。每一个方向似乎都布满了死亡陷阱。
“小……小卖部……”张山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一丝亮光，“或者……学校西门外面……那个……那个24小时便利店！”
他这一说，其他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啊！小卖部！”李胖子猛地一拍大腿（虽然拍在了空薯片袋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就在教学楼后面！离这里最近！穿过后门，拐个弯就到！里面……里面肯定有吃的！泡面！面包！火腿肠！水！”他每说一样，口水似乎都在加速分泌。
“便利店……是更近……”陈涛也快速分析着，“但……但得冲出西门……外面……是大街……怪物可能更多……”
“小卖部！”张山斩钉截铁，他看向王科，“科子，小卖部！就在学校里面！距离最近！风险……相对小一点！而且，后门那条路窄，怪物不容易形成大群围攻！”
王科覆盖金属的视线在黑暗中如同扫描仪，似乎在进行着快速的距离计算和路径推演。片刻后，他那被金属过滤的声音响起，肯定了张山的判断：
“小卖部。优先目标：食物，水。补充体力。”他顿了顿，补充道，“休整后，再决定下一步。”
目标明确！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每个人心中燃起！虽然依旧伴随着巨大的恐惧，但至少，有了一个清晰的、似乎触手可及的目标！
“好！小卖部！”李胖子摩拳擦掌（虽然只能搓搓空袋子），仿佛己经看到了满货架的零食在向他招手。
“水……水……”陈涛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两个女生也互相抓紧了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恐惧和麻木之外的神情——一种混合着希望和强烈不安的期待。
张雅轻轻松了口气，漂亮的眼睛看向王科冰冷的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那覆盖着金属装甲的轮廓似乎也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可以依靠的坚实感。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对饥饿的漫长煎熬和对明日行动的反复咀嚼。
张山忍着腿痛，用键盘托架当拐杖，一点一点挪到被堵住的门口附近，侧耳倾听着外面走廊的动静，试图判断丧尸的数量和位置。
李胖子则抱着他的空薯片袋，像念经一样小声念叨着各种零食的名字：“红烧牛肉面……香辣鸡腿堡味薯片……巧克力威化……冰红茶……”
陈涛靠在机柜上，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也许是在计算路线，也许只是在无意识地缓解焦虑。
两个女生互相依偎着，小声地说着话，声音里带着对食物的幻想和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张雅则安静地坐在王科旁边不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宽大的运动裤堆在脚踝处。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身边那尊沉默的金属雕像，再看看黑暗中同学们模糊的身影，漂亮的脸上交织着忧虑和对明天的希冀。
王科始终保持着那个背靠机柜的姿势，如同进入低功耗模式的机器。只有偶尔，覆盖着金属的眼眶下，那冰冷的瞳孔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扫过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或者监听一下走廊的动静。他体内细微的能量流动声和液压系统的低鸣，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恒定的背景音。
时间在饥饿、恐惧、期待和胃袋的抗议声中，粘稠地、一分一秒地流逝。
幽绿的指示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灰白色光线，如同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从堵门的残骸缝隙中，顽强地渗透了进来。
那光线很淡，带着清晨特有的冷冽和清澈，在弥漫着浑浊气味的黑暗机房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充满生机。
它先是照亮了门口附近地面上散落的灰尘和碎屑，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
然后，光柱的边缘，缓缓爬上了靠在门边、正闭目养神的张山的脸颊。他布满污迹和疲惫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憔悴，但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光柱继续延伸，照亮了李胖子抱着空薯片袋、睡梦中还咂巴着嘴的脸，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可疑的晶亮。
照亮了陈涛靠在机柜上、眼镜歪斜、眉头紧锁的侧脸。
照亮了两个依偎着、蜷缩在角落、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女生。
最后，那灰白的光线，如同温柔的触手，轻轻拂过张雅靠在膝盖上、微微歪着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几缕栗色的发丝垂在苍白的脸颊旁，宽大的T恤领口下，纤细的锁骨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沉睡中的她，褪去了惊恐和狼狈，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宁静美。
光线也落在了王科覆盖着冰冷金属装甲的膝盖上。银灰色的装甲在晨光中，不再仅仅是杀戮的象征，反而泛着一层冷冽而坚毅的光泽。
张山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在接触到晨光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深恐惧的光芒！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牵扯到伤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激动，打破了机房内黎明前最后的寂静：
“天……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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