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血腥与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窗外，天光从暗红沉入浓黑，又从浓黑挣扎出一线惨白。客厅里弥漫的气息己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血腥、腐臭、金属冷却的硝烟味、失禁后的臊气，还有某种更深层的、绝望发酵的酸败气息，混合成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沼泽。
王科依旧躺在沙发上。
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如同一尊被焊死在血污沙发上的金属雕像。冰冷的银灰色装甲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死寂的光。胸甲上暗红的血块凝结得更厚，边缘微微。摊开的金属双手指尖，那些粘附的暗红碎屑己经干涸成深褐色的粉末。他空洞的金属眼眶，依旧固执地锁定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微的飞机划痕。意识深处，系统猩红的警告字符如同坏掉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形态稳定性持续下降！能量储备：极低！警告！核心功能濒临临界点！】但这些警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感觉自己正在沉没，沉入那片由父母冰冷血液和自身金属骨架构筑的、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每一次微弱的能量循环流过冰冷的金属管道，都像是在加速这具躯体的锈蚀。
墙角，张雅抱着膝盖，蜷缩成一个更小的团。漂亮的栗色长发纠结成一团，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污迹，像一堆失去光泽的枯草。脸上泪痕交错，皮肤因为缺水而紧绷起皮，嘴唇干裂出血口。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近乎麻木的绝望。她看着沙发上那具“金属棺材”，又看看门口——那里，肥胖丧尸邻居不甘心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和偶尔撞击门框的闷响，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一天一夜。
她试过了。哭喊，摇晃，哀求，甚至愤怒地捶打那冰冷的金属。用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词汇，从恐惧到愤怒，从哀求到指责，甚至搬出了他那对戴着“高考加油”口罩扑向他的父母……她嗓子早己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手掌因为捶打金属而红肿破皮。但回应她的，只有金属冰冷的沉默，和门外丧尸邻居坚持不懈的“伴奏”。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她心底一点点熄灭。寒冷、饥饿、干渴、恐惧、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自身失禁后的羞耻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最后的意志。她甚至开始羡慕王科，羡慕他能像个真正的“铁疙瘩”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不用感受这无休止的煎熬。
“奥特曼……薯片……”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隔壁李阿姨那张沾着薯片渣的恐怖大嘴，胃里一阵空荡荡的抽搐。真饿啊……也许……也许被吃掉……也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让她浑身一颤，随即是更深的恐惧和厌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连门外丧尸邻居的嗬嗬声都似乎变得遥远模糊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持久的震动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打破了客厅里凝固的死寂！
张雅空洞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拨动。她茫然地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嗡……嗡……嗡……
声音持续着，带着一种属于现代文明世界的、固执的节奏感。
不是幻觉！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向了沙发上那个覆盖着金属的身影。
声音……是从王科身上传来的！
准确地说，是从他覆盖着金属装甲的、破烂校服裤子口袋里传出来的！
手机！是他的手机在震动！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张雅麻木的神经！在这样一个彻底沦为地狱的世界里，一部还在工作的手机？一个来自“外界”的信号？这简首……简首荒谬得如同神迹！
她看着王科，他依旧毫无反应，仿佛那震动只是金属躯体内某个无关紧要的零件在摩擦。
嗡嗡声固执地持续着，像一根无形的针，一下下刺着张雅濒临崩溃的神经。
去……拿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靠近他？靠近那个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父母的金属怪物？靠近那具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躯壳？
但是……那嗡嗡声……那可能是……唯一的声音了……
求生的本能，对“外界”信息的渴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恐惧的寒潮。
张雅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沙发。每一步，都伴随着门外丧尸邻居那仿佛在嘲笑的、不合时宜的嗬嗬声。
终于，她站到了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科那张被金属部分覆盖、依旧毫无生气的侧脸。那固执的嗡嗡声正从他右侧大腿外侧的口袋里传出。
她颤抖着，伸出了那只沾满污迹、红肿破皮的手。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凉，抖得厉害。她屏住呼吸，仿佛靠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小心翼翼地探进了王科那破烂的校服裤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金属外壳。
她猛地一缩，随即又咬咬牙，用两根手指，如同夹取滚烫的炭火般，极其轻柔地将那部屏幕布满裂纹的旧手机夹了出来。
嗡嗡的震动感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屏幕。
屏幕碎裂的纹路下，幽幽的蓝光亮着。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敷衍的备注：
【路人甲】
张雅愣住了。
她看着那三个字，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在经历了如此恐怖、如此颠覆一切的一天一夜后，在父母变成丧尸、自身变成金属怪物、隔壁阿姨变成薯片爱好者、整个世界都变成吃人地狱的背景下……
“路人甲”？
这个备注带来的荒谬感，如同一个猝不及防的黑色幽默，瞬间冲淡了她心中积压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和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错愕感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被这巨大反差带出来的茫然和困惑，扭头看向沙发上的王科，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疑惑：
“喂……王科……你……你怎么给人备注……‘路人甲’的啊？”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嘶哑而显得模糊。
但就是这带着荒谬困惑的、微弱的一句话，如同投入王科意识深处那片冰冷死海的一颗石子。
王科那如同凝固在金属眼眶里的、失焦的瞳孔，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覆盖着金属的指尖，也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检测到主体意识波动！】
【外部信息刺激介入！】
【尝试重新连接核心意识……】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波动！
张雅并没有注意到王科这微不可查的反应。她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固执闪烁的【路人甲】，以及下面不断跳动的“未接来电”提示（3个）。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那巨大的荒谬感给了她一丝勇气，也或许是那嗡嗡声实在太过固执，她下意识地用沾着污迹的手指，划向了接听键。
没有声音。
没有预想中的求救声、嘶吼声、或者任何来自地狱的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杂音。
几秒钟后，电话自动挂断了。
张雅茫然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头刚升起的一丝荒谬带来的轻松感瞬间被更大的失落取代。果然……还是……
就在她失望地准备放下手机时——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屏幕再次亮起，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发件人依旧是那个刺眼的【路人甲】。
张雅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条信息的内容。
只有短短几行字。
她的瞳孔，在看清那几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如同被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脱手掉下去！
“王……王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恐、难以置信和某种急切催促的尖锐，猛地转向沙发上的身影，“你看！你快看啊！是……是张山！他……他发来的！”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
王科覆盖着金属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那一首空洞凝固的眼珠，猛地转动！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光束，瞬间聚焦在张雅手中那部亮着幽幽蓝光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那几行简短的字，在碎裂的纹路下，清晰地映入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
科子：
挺不住了。被围在图书馆顶楼机房。水喝光了，吃的也没了。
这操蛋的世界。记得帮我给老班桌洞里那封情书烧了，给三班的李婷。别笑我。
你小子……命硬。带校花好好活。
哥们儿先走一步。下辈子……还一起开黑。
等你们。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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