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第三下,楚昭南就叩响了钦天监偏院的竹门。
门内传来药罐沸鸣的轻响,接着是木屐踏过青石板的细碎声。
苏青梧掀开门帘时,鬓角还沾着未干的药渍,月白裙裾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半截缠了素帛的脚踝——那是前日替他挡毒镖时留下的伤。
"贡院的气运柱扭曲了。"楚昭南首入主题,指节抵着门框,指腹还留着地道里青苔的湿凉,"阿芜的信鸽说,子时三刻开始,气云像被什么活物啃噬。"
苏青梧的睫毛颤了颤,药香裹着她靠近时,楚昭南看见她腕间的银铃微微晃动。
那是钦天监医女的标记,往日清脆如溪,此刻却闷着暗哑。"严世藩前日刚调了十二名监正去贡院值夜。"她转身取案上的罗盘,发间玉簪划过烛火,"我今早替其中个老监正诊脉,他说号房里总闻见腥气,像...像血锈混着檀香。"
楚昭南的瞳孔微缩。
二十年前白莲血案里,祭坛上的降魔香就是这股子甜腥。
他摸了摸心口的半块九环佩,体温透过锦缎渗进骨血:"严世藩要借贡院的读书人气运养什么。"
苏青梧将罗盘塞进他手里。
青铜盘底刻着二十八星宿,中心的磁针正疯狂旋转。"我前日替你熬的续气散带了么?"她解下腰间的药囊系在他身上,指尖掠过他左肩未愈的伤口,"望气术用多了,你这伤要崩开的。"
楚昭南抓住她欲收的手。
她的掌心还留着药杵的茧,是替他研了三个月续气散磨出来的。"你留在外面。"他声音发沉,"严党要是设了局,你..."
"阿昭。"苏青梧抽回手,却将自己的软剑塞进他袖中,"我是钦天监医女,贡院出了事,我有理由进去替考生诊脉。"她抬眼时,烛火在眼底碎成星子,"再说——"她指尖点了点他心口,"你用望气术时,气机会泄露半刻。
那半刻,我替你挡。"
贡院的朱门在百步外投下阴影。
楚昭南裹紧青衫,望着门楣上"抡才"二字被夜雾浸得模糊。
他顿住脚步,喉间突然泛起腥甜——这是九鼎望气术将动的征兆。
"怎么了?"苏青梧察觉他异样,伸手扶住他肘弯。
楚昭南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朱门的红褪成暗褐,青石板的灰渗着幽蓝,而贡院上方原本该是清润的墨绿气运柱,此刻正翻涌着紫黑的漩涡,像条被剜了眼的巨蟒。
"陷阱。"他攥紧苏青梧的手腕,将她拽到墙根,"严党布了气运陷阱,用考生的气数做饵。"
苏青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看不见气运,但能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在微微震颤,像有活物在地下爬行。"是薛九针的毒术?"她想起今早那老监正的脉象,"他说号房里总有人咳血,血里带着针状结晶。"
楚昭南点头。
他看见陷阱的脉络了:东南方三株老槐的气根被抽干,盘成锁魂结;西墙下的石狮子眼睛里塞着生铜,镇住了土行气运;最阴毒的是中间那口状元井,井水里泡着七具胎尸,正将考生的文运往井下吸——每吸一缕,井里就爬出条蛇形的黑气,去啃噬气运柱。
"破土行。"他低喝一声,拽着苏青梧冲向西南角。
那里有株被雷劈过的老松,焦黑的树干里藏着未绝的火运。
楚昭南咬破指尖,在松根画了个离火符——这是母亲当年教他的,用血脉引动五行生克。
松针突然剧烈震颤。
楚昭南看见火运顺着符纹窜起,像把烧红的剑,"嗤"地扎进锁魂结的土行脉络。
锁魂结应声而碎,东南方老槐的气根"啪"地断裂,惊得夜鸟扑棱棱飞起。
"走!"他拉着苏青梧冲进贡院侧门。
门房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照见砖墙上新刷的"肃静"二字,墨迹未干,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号房的窗纸透出零星灯火。
楚昭南放缓脚步,望气术下,每个窗口都飘着淡青色的气运,那是读书人的文运。
但此刻,这些青气正被看不见的线牵着,往状元井的方向汇聚。
他顺着线望去,看见井边的石碑下,压着张血写的阵图——是严世藩常用的"吞龙局",用七十三个考生的气运养一口阴棺。
"他们在养...二十年前的东西。"楚昭南的声音发涩。
他想起地道里严世藩的笑,想起半块引鼎钥拼合时的震颤——二十年前白莲血案里,被焚的不只是他满门,还有一口锁着"天命"的青铜棺。
苏青梧突然拽他蹲下。
前方拐角传来靴底碾过碎砖的声响,接着是陈怀瑾特有的尖笑:"楚大人好雅兴,大半夜来贡院看月亮?"
楚昭南抬头。
陈怀瑾站在五步外,蟒纹首裰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绣春刀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东厂番子,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火光映得他们脸上的刀疤像活过来的蜈蚣。
"九千岁说,贡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陈怀瑾甩了甩拂尘,珠串打在砖地上发出"啪啪"声,"楚大人虽是武禁司的,可这贡院归钦天监管着——苏医女,你说是不是?"
苏青梧站到楚昭南身侧,指尖悄悄扣住袖中银针。
她能感觉到楚昭南的体温在升高,那是他运起内息的征兆。"陈公公这是查夜,还是抓人?"她声音清冷,"我奉监正之命来替考生诊脉,楚大人是武禁司的,自然要护着我。"
"诊脉?"陈怀瑾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药囊,突然笑出声,"那正好,你替楚大人诊诊——他刚才在松树下画符的手,是不是在发抖?"他挥了挥拂尘,"把人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十二名番子呈扇形围拢。
楚昭南望着陈怀瑾腰间晃动的金牌——那是严世藩赐的"代天巡狩"牌。
他摸了摸心口的九环佩,感觉到苏青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背——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再撑半刻,她的鸽哨会引来巡城卫。
"陈公公。"楚昭南突然笑了,"你说严阁老要是知道,你在贡院里养阴棺,用考生的气运温旧棺...他会不会怪你抢了他的功劳?"
陈怀瑾的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密信——那是严世藩今早让他送来的,上面画着吞龙局的阵图。
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甩着拂尘尖叫:"给我拿下!"
番子们的绣春刀出鞘声划破夜雾。
楚昭南将苏青梧护在身后,望着陈怀瑾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地道里严世藩的话:"那里的气运,够他啃到死。"
可他楚昭南,偏要啃出点骨茬子,扎穿严家的天。
陈怀瑾看着两人背靠背站定,嘴角勾起冷笑。
他摸出怀里的锁命符——这是严世藩今早塞给他的,说楚昭南的心脏里也有一枚。
此刻符纸在他掌心发烫,像在预告猎物的挣扎。
"动手。"他低喝一声。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楚昭南望着逼近的番子,听见苏青梧在他耳边轻声说:"阿昭,我信你。"
他笑了。
运起九鼎望气术的刹那,喉间的腥甜涌得更凶,但他看见陈怀瑾身后的气运里,藏着条极细的破绽——那是严世藩算错的一步,也是他楚昭南的生机。
陈怀瑾得意地看着两人,拂尘在手中转出花来。
他知道,今夜之后,楚昭南的名字会像块破布,被踩进贡院的泥里。
至于那口阴棺...等吞够了气运,严阁老的龙椅,该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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