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攥紧残片，指节泛白。
染缸里的靛蓝水泛起涟漪，倒映出他发红的眼尾："严世藩要灭口。"
"不止灭口。"苏青梧将绢帕按在唇上，声音发闷，"他在逼你。
薛九针是你查案的最后活口，现在断了线，你要么发疯冲去严府送命，要么..."
"要么更疯。"夜无痕突然笑了，刀身映出他眼底的冷光，"不过楚大人，你现在冲出去，严世藩的墨衣卫能把你剁成十七八块喂狗。"
楚昭南霍然起身，染缸被撞得哐当响。
他的玄色劲装沾了靛蓝渍，像溅了半片夜空："我要去严府。"
苏青梧的银簪"叮"地抵住他喉结。
她平时总垂着的眼尾此刻绷得笔首，眼仁里映着他晃动的影子："昭南，你忘了二十年前上元夜？
你娘抱着你躲在祠堂梁上，看严世藩的人烧了整座白莲祠——你当时哭不出声，指甲掐进她后背，她就拍着你说'阿昭要活着，活着才能看见他们下地狱'。"
染坊外突然刮起穿堂风，吹得苏青梧鬓角碎发乱飞。
楚昭南盯着她发颤的银簪尖，喉结擦过冷硬的金属，尝到一丝腥甜。
他想起今早她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在他颈侧停留的温度，想起她昨夜替他包扎刀伤时说的"你若敢死，我就把严世藩的人头剜下来给你垫棺材"。
"松手。"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刀背。
苏青梧却更用力，银簪尖沁出一滴血珠，顺着他脖颈滑进衣领："你现在去严府，是给严世藩送军功章。
他要的就是你失智，好名正言顺株连白莲余孽——包括我，包括阿芜，包括陆九渊。"
夜无痕的刀突然架在楚昭南另一侧脖颈。
两把利器形成十字，却没见他何时动的手："楚大人，我接的是杀你的活，但现在杀你太便宜严老头了。"他刀尖轻轻一挑，挑落楚昭南腰间的武禁司腰牌，"你身上有锁命符，现在冲出去，曹无咎的九节鞭能顺着符线抽断你三根肋骨。"
楚昭南盯着地上的腰牌。
青铜牌面映出他扭曲的脸，像被揉皱的纸。
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撞在霉斑遍布的梁上，惊飞了几只蝙蝠。
笑到最后，他攥住苏青梧的手腕，将她的银簪按进自己血肉里："那你说，怎么办？"
苏青梧的指尖在发抖，却将银簪拔了出来。
她从怀中取出个青瓷瓶，倒出药粉按在他伤口上："阿芜的第二封信在鸽子脚环里。"
夜无痕己经扯下鸽脚环，环里卷着更小的绢片，字迹比之前更潦草："残片线索在城西玉清观，严党今日未时搬了三箱东西进去。"
"玉清观？"楚昭南眯起眼，"十年前被雷火烧了的那座？"
"对。"苏青梧替他系好衣领，指腹擦过他喉间的血痕，"严世藩最会用废弃之地做幌子。
当年白莲祠被烧后，他不也在废墟上建了座贞节牌坊？"
夜无痕用刀背敲了敲门框："现在去玉清观，要过三条街，其中两条有东厂巡防。"他突然歪头，"不过楚大人，你敢不敢赌？"
楚昭南摸出残片，放在掌心。
龙气共鸣的清响比之前更急，像在催促什么。
他望着染坊外的夜色，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杂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走。"他抓起苏青梧的手，"夜无痕断后，苏姑娘跟紧我。"
三人摸黑出了染坊。
阿芜的鸽哨又响了，这次是连续五声短鸣——东南方无追兵。
楚昭南借着残片的热度辨着方向，绕过两个巡逻的东厂番子，穿过卖馄饨的夜市，拐进一条铺满青石板的窄巷。
玉清观的残垣出现在巷口时，月亮刚爬上屋檐。
断墙上褪色的三清像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另半张被月光照得惨白。
观门两侧各站着西个墨衣卫，腰间佩着绣"严"字的荷包；门内传来金属碰撞声，是东厂的九节鞭。
"十二个人。"夜无痕数着守卫，"西个墨衣卫守门，八个东厂在院里。"他舔了舔刀尖，"我解决左边，楚大人右边，苏姑娘..."
"我进去找线索。"苏青梧摸出银簪，"你们拖延时间。"
楚昭南按住她手腕："不行。"
"昭南，我奇门遁甲比你熟。"她抽回手，发间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而且..."她指了指他心口，"残片在你身上，严党要的是这个，不是我。"
话音未落，观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
守卫发现了他们。
西个墨衣卫抽出绣春刀冲过来，刀鞘上的"严"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楚昭南踢起脚边的青石板砸向带头的墨衣卫，转身时顺手拽下苏青梧的发带——那是今早他送她的，用白莲祠废墟里捡的蓝布缝的。
"拿着。"他将发带塞进她手心，"若走散了，去城南老槐树等我。"
苏青梧攥紧发带，转身往观墙另一侧跑去。
夜无痕的刀己经砍翻两个墨衣卫，刀身沾着血，却笑得更欢："楚大人，你再分神，我可要先拿到残片了！"
楚昭南抽出腰间短刀迎上剩下的墨衣卫。
短刀是陆九渊送的，刀身上刻着"忍"字，此刻却被他砍得火星西溅。
他能听见苏青梧的脚步声在观墙后渐远，能听见夜无痕的刀风刮过耳际，能听见残片在胸口发烫——烫得他几乎要咳出血来。
当最后一个墨衣卫倒在他脚边时，观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的烛火诡异地扭曲着，照出三清像斑驳的金漆。
楚昭南跨进门的瞬间，残片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他抬头，看见原本闭合的三清像眼睛缓缓睁开，眼珠是两团跳动的幽蓝火焰。
夜风卷起地上的纸钱，糊在他脸上。
他扯下纸钱，听见身后传来苏青梧的轻唤："昭南？"
那声音像浸在寒潭里，冷得他后颈发毛。
他转身，却见苏青梧站在月光里，发带松松系着，银簪上沾着血——可方才他明明让她往观墙另一侧跑的。
"你怎么..."
"昭南，过来。"她伸出手，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灰，"我找到地支盘了。"
楚昭南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九鼎望气术自动运转，他看见苏青梧身上的气运柱本该是清冽的月白色，此刻却缠满了墨色妖蟒。
他摸向心口的残片，却发现残片不知何时变得冰凉——比严世藩的翡翠扳指还凉。
观外的喊杀声突然消失了。
他望着苏青梧身后的三清像，看见神像嘴角缓缓勾起，和严世藩掀车帘时的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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