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头领，那个凶戾的独眼龙，此刻正承受着最核心的压力。他引以为傲的、在血与火中锤炼出的钢铁意志，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枯叶。
他脑子里最后的清明，是他作为一名顶尖杀手的职业素养。他必须守住秘密，必须完成任务，哪怕失败，也绝不能泄露雇主的信息。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铁则。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调动下颚的肌肉。他的目标，是藏在后槽牙里那颗涂抹了剧毒“黑寡妇之吻”的假牙。只要轻轻一咬，一切都会结束。没有痛苦，没有审讯，只有永恒的黑暗。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他对雇主最后的忠诚。
然而，他做不到。
他的下巴纹丝不动，牙齿无法合拢分毫。那股无形的力量不仅禁锢了他的身体，更接管了他最细微的神经末梢。
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琳·凡看着他。
她那双金色的眼瞳捕捉到了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决绝，以及那极其细微的、试图咬合的肌肉牵动。
她的表情，从深不见底的漠然，转化为一种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麻烦。”
她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了小巷中每一个人的脑海。对莉莉丝来说，这是导师一贯的、嫌弃麻烦的口吻。但对那几个杀手而言，这两个字，是最终的审判，是宣告他们连作为“麻烦”存在的资格都将被剥夺的判词。
琳·凡甚至懒得再走近一步。
她就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了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
那根手指上没有任何魔力光辉，也没有任何斗气缠绕。它看起来就是一根属于绝美少女的、完美无瑕的手指。
然后，她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对着那名杀手头领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个无形的、看不见的指令，跨越了空间。
“嗡！”
杀手头领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剧烈的颤抖戛然而止。他脸上所有凶戾、恐惧、决绝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独眼，瞬间变得空洞、呆滞，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洞容器。
莉莉丝在一旁，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缕缕、一丝丝微弱的光线，开始从杀手头领的七窍中溢出。那些光线不是纯粹的光，它们扭曲、变幻，里面仿佛包含了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
这些光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从他的大脑深处剥离、抽取出来，汇聚在他面前的空气中。
它们交织、盘旋、碰撞，最终形成了一个首径约有一人高的、由混乱光影构成的、快速闪烁的旋涡。
旋涡的中心是深邃的黑暗，边缘则是不停生灭的光斑。无数扭曲的人脸、破碎的建筑、染血的兵器、晃动的金币……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画面在其中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根本无法捕捉。
莉莉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是看着那团光影旋涡，她的精神就有一种要被吸进去撕碎的错觉。她连忙移开视线，心脏狂跳不止。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不，这根本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种魔法！无论是心灵学派的“读心术”，还是预言学派的“记忆探知”，都需要复杂的仪式、漫长的咏唱，并且对目标的反抗意志极其敏感。成功率极低，且获得的信息往往残缺不全。
可导师……
她只是伸了一下手指。
就以如此粗暴、如此不讲道理的方式，将一个活人的所有记忆，强行拽了出来，像一本书一样，摊开在自己面前。
琳·凡面无表情地“浏览”着这团记忆旋涡。
她的眼神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这团在莉莉丝看来足以让精神崩溃的混乱信息流，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加载速度有点慢、UI设计很糟糕的劣质软件。
无数无用的信息被她瞬间过滤。
童年的饥饿，街头的斗殴，第一次杀人的颤抖，成为杀手后的麻木……这些是一个人一生的轨迹，但对琳·凡来说，都是垃圾数据。
她看到了他们这伙人接取任务的场景。
那是在王都一个肮脏的、散发着麦酒酸臭味的地下酒馆的包间里。一个全身笼罩在厚重灰色斗篷里的人，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推到了桌子中央。
“目标，圣女的弟子，那个叫莉莉丝·晨星的女孩。”
那个人的声音经过了魔法处理，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听不出年龄与性别。
“要求呢？”杀手头领的记忆中，他自己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活捉。如果反抗激烈，重伤也可以。但要留一口气。”蒙面人顿了顿，补充道，“事成之后，伪装成劫匪失手杀人，动静闹大一点，把城防军引来。嫁祸给谁，你们自己看着办，无论是哪个不开眼的贵族，还是那些对圣女有敌意的势力，都可以。”
琳·凡的金瞳微微眯起。
好恶毒的计策。
这不仅仅是要伤害莉莉丝，更是要用莉莉丝的“惨状”，作为一枚炸弹，彻底引爆王都的浑水。无论最后查到谁头上，都会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而身为导师的她，必然会被卷入最中心的漩涡。
她继续快速“回溯”，精神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庞大的记忆数据流中进行着高速检索。
任务的接头地点……王都南区“臭水沟”酒馆，无用信息，过滤。
支付的金币……一百枚标准金币，出手阔绰，但无法作为线索，过滤。
预定的逃跑路线……三条备选路线，穿过贫民区，利用下水道系统……无用信息，过滤。
这些常规的线索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至关重要，但对琳·凡而言，毫无意义。她要找的，不是这些过程，而是源头。是那个发布指令的、藏在斗篷下的人的真实身份。
她的精神力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剥离、筛选着那些记忆碎片。
速度越来越快。
记忆旋涡的转速也随之飙升，里面的画面闪烁得几乎连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莉莉丝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完全无法想象，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在如此狂暴的信息洪流中，进行这样精细的操作。
终于，琳·凡的目光定格了。
她捕捉到了。
在一个一闪而过的、甚至连杀手头领本人可能都没有在意的记忆画面中，她找到了关键。
那是任务交接完毕，蒙面人转身准备离开包间的一瞬间。
为了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蒙面人抬起了手。他宽大的袖口，因为这个动作，不经意地向后滑落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的空隙。
一枚戴在他手指上的戒指，暴露在了记忆的画面中。
那是一枚黑铁指环，款式古朴，并不起眼。但在戒指的顶端，雕刻着一个极其隐秘的徽记。
那徽记的主体，是一头咆哮的恶狼。这是埃德尔加德家族的徽记，在王都并非秘密。
但关键在于细节。
这枚戒指上的恶狼徽记，与公开的家族徽记有一个微小的差别——在恶狼的脖颈处，多缠绕着一圈狰狞的、仿佛由荆棘编织而成的项圈。
这是一个变体。一个代表着家族内部某个特定分支，或是某个秘密组织的徽记。
琳·凡的脑海中，瞬间关联到了另一份信息——那是奥维尔公爵前几天为了让她了解王都势力，送来的一大堆资料里提到的。埃德尔加德伯爵的祖父，曾经建立过一个名为“铁狼”的秘密社团，专门为家族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其成员的信物，正是这种戴着荆棘项圈的恶狼徽记。
一个线索，有了。
但这还不够。
琳·凡的精神力继续深挖。她没有放过那个记忆画面的任何一个角落。
在蒙面人转身的背景里，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
那幅油画的风格极其独特，笔触狂野，色彩浓烈。画的内容，是一片被风暴席卷的黑色海洋，巨浪滔天，正疯狂地拍打着海岸上嶙峋的黑色礁石。而在无尽的黑暗与狂涛中，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灯塔，在画面的角落里，亮着一豆微弱却顽固的光。
这幅画，琳·凡见过。
同样是在奥维尔公爵送来的那堆资料里，在一份介绍王都各大贵族艺术收藏品的附录中，有这幅画的插图。
它的名字叫《风暴眼中的烛火》，是著名矮人画家“乱石·铜须”的代表作，以其独特的、充满力量感的风格而闻名于世。
而这幅画，目前唯一的、公开的收藏者，正是威廉·冯·埃德尔加德伯爵。
它一首被挂在伯爵位于王都城郊的一处、用于密会的私人别馆的书房里。
两个线索，完美地对上了。
地点，人物身份，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信息获取完毕。
琳·凡收回了那根隔空点出的手指。
随着她手指的收回，那团在空气中疯狂旋转的、由记忆光影构成的旋涡，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能量。它猛地一缩，然后“噗”的一声，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那个杀手头领，则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精神与灵魂的空壳木偶。
禁锢着他的无形力量消失了，他在地，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他的独眼翻白，嘴角挂着晶莹的涎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白痴。一个连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都无法理解的、活着的躯壳。
琳·凡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对她来说，这个人己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她转过身，对还在旁边努力消化着这一切、小脸煞白的莉莉丝说了一句。
“走。”
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莉莉丝愣愣地“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琳·凡己经迈开了脚步，她看着巷口的方向，目光穿透了层层的建筑，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的王宫。
她又补充了一句，为她们接下来的行动，指明了目的地。
“我们去议会大厅，给国王送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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