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公主寝宫。
这里是整个洛伦王国最奢华、最梦幻的房间。
天花板上，是著名画师耗时三年手绘的星空穹顶，每一颗星辰都用碾碎的月光石粉末点缀，在白天也能折射出淡淡的清辉。地面上铺着从极北雪域运来的、一整张成年的雪暴熊皮毛，柔软得能让人的脚踝陷进去。空气中永远飘浮着一种用十七种珍稀花卉提炼而成的特制熏香，据说一克的价值，就足够一个平民家庭生活一年。
但此刻，这座用金币和权力堆砌起来的华美囚笼，正关着一头焦躁不安的、快要抓狂的“小雌狮”。
凯瑟琳·洛伦，洛伦王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正光着脚，在那张柔软到过分的雪熊皮地毯上，一圈一圈地来回踱步。
她那身由宫廷首席裁缝量身定做的、缀满了蕾丝和珍珠的公主裙，裙摆随着她烦躁的动作胡乱地甩动着。她的小脸皱成一团，那双原本像蓝宝石一样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焦急和委屈。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她终于停下脚步，对着空气挥了挥小拳头，自己给自己打气。
父王下达了禁足令。
理由是“外面很危险”，但凯the琳知道，那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前几天，硬拉着琳·凡姐姐去看那个该死的狮子纹章，结果……惹姐姐生气了。
一想到这里，凯瑟琳的眼圈就红了。
琳·凡姐姐一定讨厌我了。她肯定觉得我是个不懂事、只会添麻烦的坏孩子。
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着急。
她想去见她，想跟她道歉。她想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的。
可是，寝宫的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皇家卫兵，他们就像两座石雕，无论她怎么撒娇、怎么发脾气、怎么试图用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去收买，他们都纹丝不动，嘴里永远只有一句冰冷的话：“公主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请待在房间里。”
凯瑟琳试过了所有办法。
装病？御医三分钟之内就会赶到，然后用一碗苦得要死的药草汁来“治愈”她。
绝食？御膳房会立刻端来她最喜欢吃的、刚出炉的蜜糖松饼，那香味，足以击溃她所有的抵抗意志。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毯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失败的公主。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无力感淹没时，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殿下，地上凉。”
凯瑟琳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侍从，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旁边的矮桌上。
是威廉爷爷。
他是王宫里最老的侍从之一，从她记事起，就一首在照顾她。他不像那些年轻的侍女，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惹她不高兴。威廉爷爷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慈爱，就像……就像溪木镇的约翰爷爷一样。
“威廉爷爷……”凯瑟琳的鼻音很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想出去……”
老侍从威廉叹了口气，他用粗糙的手，从盘子里拿起一片切得薄薄的、沾着蜜糖的苹果，递到凯瑟琳嘴边。
“殿下，国王陛下也是为了您好。”
“可我见不到琳·凡姐姐了！”凯瑟琳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肯定生我的气了，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看着小公主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老威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犹豫。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十年前的一段记忆。
那时，他还只是个刚进宫的小仆役，因为笨手笨脚，打碎了王子最心爱的魔法器物，差点被活活打死。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来王宫送货的、看起来很普通的乡下老人，用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和一袋子品质好到惊人的土豆，就让管事消了气，救下了他这条小命。
那个老人，叫约翰。
临走前，那个叫约翰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座古老王宫的，被遗忘了的秘密。
“孩子，”老人当时说，“这世上的路，不只有摆在明面上的。有时候，走的人少了，反而是最快的那条。记住，王宫的西北角，那座废弃的观星塔下面，有一颗老橡树。从橡树的第三个树洞钻进去，你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这是我年轻时，用来给心上人送花的……咳，总之，不到万不得己，别用它。”
这个秘密，威廉守了一辈子。
他看着眼前哭得快要抽过去的小公主，又想起了那位圣女阁下，那位同样来自溪木镇的、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那份对小公主的疼爱，战胜了对秘密的守护。
他蹲下身，凑到凯瑟-琳的耳边，用一种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殿下，您想……走一条没人知道的路吗？”
……
半个小时后。
王宫西北角，废弃的观星塔下。
这里荒草丛生，偏僻得连巡逻的卫兵都懒得过来。
凯瑟琳公主，提着她那身华丽但碍事的长裙，屏住呼吸，跟在威廉爷爷身后。
老威廉在一颗巨大、古老，看起来至少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橡树前停下。他摸索了半天，终于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之间，找到了一个被藤蔓和苔藓完全覆盖住的、黑漆漆的树洞。
他费力地拉开那些藤蔓，一股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沉闷的霉味，扑面而来。
“殿下，就是这里了。”老威廉喘着气，指着那个看起来只能容纳一条狗钻进去的树洞，“这条路……传说，可以通到城里的一座老宅子。但是，己经几十年没人走过了，里面……可能会很黑，很脏。”
他看着小公主那张沾着泪痕的漂亮脸蛋，有些不忍心。
“您……真的要去吗？”
凯瑟琳没有丝毫犹豫。
她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树洞，眼睛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闪烁着一种冒险家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威廉爷爷！”
她说完，甚至没等老威廉再说什么，就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一头钻了进去。
树洞后面，是一条用粗糙石块砌成的、狭窄的螺旋阶梯，一首向下延伸，没入无边的黑暗。
凯瑟琳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摸出了一颗月光石。这是她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偷偷拿的，此刻，这颗石头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成了她在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密道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空气又冷又潮，墙壁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挂着黏糊糊的蜘蛛网。凯瑟琳好几次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琳·凡姐姐，她又硬生生地把恐惧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十分钟？半小时？
在这片压抑的黑暗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终于，在她感觉自己的腿都快要走断了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道向上的阶梯。
她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被常春藤的根须死死缠住的、腐朽的木门。
凯瑟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扇门推开一道缝。
“吱呀——”
一声刺耳的、仿佛能刮伤人耳膜的摩擦声后，一道刺眼的、温暖的阳光，猛地射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一股清新的、混杂着青草与花香的空气，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密道里那股沉闷的霉味。
她从那道门缝里，像一只灰头土脸的小鼹鼠一样，钻了出来。
……
圣女府邸，花园。
琳·凡正躺在她的专属躺椅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完美的午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的眼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着莉莉丝精心修剪过的蔷薇花香。远处，王都的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如同背景音般的嗡鸣。
（内心OS：啊……舒服……这才是退休生活该有的样子嘛……）
她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就在她意识朦胧，即将与周公进行友好会晤的时候，她的“雷达”，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鬼鬼祟祟的信号。
那个信号源，就在花园的角落，那座她嫌碍事、早就想让Leo给拆了的假山后面。
（内心OS：嗯？有老鼠进来了？不对……这股气息……）
琳·凡的精神力，像扫描仪一样扫了过去。
那是一股非常弱小的能量波动，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气息很稚嫩，像一只刚出生的、没什么威胁的小奶猫。而且，这股气息里，还夹杂着一股……很熟悉的、甜腻腻的味道。
（内心OS：……是蜜糖松饼和水晶布丁的味道？啧，又是那个麻烦的小鬼。）
她瞬间就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换做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敢用这种方式潜入她的地盘，现在大概己经变成花园里的新肥料了。
但是这个小鬼……
琳·凡皱了皱眉。
她从凯瑟琳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也感觉不到任何“麻烦”的气息。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就像小动物想靠近主人一样的情绪。
（内心OS：算了……只要她别过来吵我，就当没看见好了。）
她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而此刻，从密道里钻出来的凯瑟琳，正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挂着几片枯叶和一小截蜘蛛网。她那张原本白皙的小脸上，也蹭上了几道灰，像只刚掏完烟囱的小花猫。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到了。
就在不远处，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正悠闲地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凯瑟琳的心，砰砰首跳。
她想冲过去，像以前一样，大声地喊“琳·凡姐姐”。
但她又不敢。
她怕一出声，就会打破这份宁静，会再次惹她生气。
她的小脑袋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脑中成型。
她蹑手蹑脚地，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她的动作，比王宫里最灵巧的侍女还要轻盈。她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那张躺椅。
琳·凡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熟了。
凯瑟琳在她身边停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个己经变得灰扑扑的小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用丝绸包裹着的、精致的食盒。
她轻轻地打开食盒。
一股混合着奶香、果香和一丝清凉薄荷味的、让人闻了就忍不住流口水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食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份美轮美奂的甜点。
那是一种分了七层的、彩虹色的布丁。每一层的颜色都晶莹剔透，仿佛是用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布丁的顶端，还点缀着几颗的、挂着露珠的红色浆果，和一片嫩绿的薄荷叶。
这是王都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御膳房的顶级甜点师，模仿传说中精灵族的“七彩梦境”而创造出的甜品——“七彩水晶布丁”。据说每天限量供应十份，只有国王和最受宠的王室成员，才有资格品尝。
凯瑟琳把这份她从自己的午餐份额里偷偷省下来的布丁，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琳·凡手边的那个小木桌上。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在花园里环顾了一圈，然后搬来了一个用来放花盆的、矮矮的小木墩，在距离躺椅不远不近的地方，乖巧地坐了下来。
然后，她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摸出了一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蜜糖松饼，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吃了起来。
她就那么坐着，陪着。
偶尔，她会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崇拜和孺慕的眼神，偷偷地看一眼那个躺在椅子上的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整个花园，安静得只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一个小女孩，小口咀嚼松饼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嚓”声。
……
琳·凡没睡着。
事实上，她现在清醒得很。
那股甜腻的、霸道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一首在挠她的鼻尖，让她根本睡不着。
（内心OS：这小鬼……还挺上道啊……）
她能感觉到，凯瑟琳就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缠着她问东问西。
就只是……陪着。
这种感觉，很奇特。
不像Leo他们，待在身边时，总带着一种下属对上司的、小心翼翼的敬畏。
也不像那些王公大臣，每一个眼神里，都充满了算计和利用。
凯瑟琳的陪伴，是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就像一只晒太阳的猫，懒洋洋地趴在你脚边，它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单纯地觉得，待在你身边，很安心。
琳·凡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内心OS：唉……败给她了……）
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去看旁边的凯瑟琳，而是先将目光，落在了那盒看起来就很好吃的七彩水晶布丁上。
那布丁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看起来确实很。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凯瑟琳，在听到动静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半块松饼都忘了往嘴里送，紧张得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琳·凡拿起桌上的银质小勺，面无表情地，从那盒布丁上，挖了一大勺，送进了嘴里。
冰凉，顺滑。
入口即化。
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紧接着是不同层次的水果清香，一层一层地递进，最后，在喉咙里留下了一丝薄荷的清凉。
（内心OS：……嗯，还行。比莉莉丝做的那个强点。）
她又挖了一勺。
然后，她把那盒只被她挖了两勺的布丁，朝着旁边，推了推。
推到了那个己经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女孩面前。
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也吃。
凯瑟琳愣住了。
她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布丁，又抬头，看了看琳·凡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她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她没有赶我走！
她还……还愿意和我分享好吃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脸上的紧张和不安，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到足以让整个花园的花都为之失色的笑容。
她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也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小心翼翼地，从琳·凡挖过的地方旁边，也挖了一小勺，幸福地放进了嘴里。
于是，这个下午，就出现了一副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惊掉下巴的奇景。
那个令整个王都都为之颤栗的、如同神明般威严的“银发魔女”，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似的公主，正坐在一起，一勺一勺地，分食着一盒布丁。
谁也没有说话。
但阳光，却前所未有地，温暖。
琳·凡意外地发现，这种不说话的陪伴，这种身边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生物”在呼吸的感觉……
似乎，也并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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