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尔公爵的判断无比精准。
当圣女府邸的闹剧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收场后，整个王都的高层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精灵特使伊芙琳娜返回了使馆，闭门不出。海伍德主教则回到了大教堂，据说当天下午的祈祷声，比以往洪亮了三倍，充满了某种压抑的怒火。
这场汇集了王国军方、精灵族、光明教会三大势力的风波，最终化作了三份措辞各异但诉求明确的密报，被同时送到了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的书桌上。
琳·凡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她只知道，赶走了那些吵闹的苍蝇后，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的午觉了。
然而，她所追求的“平静”，在王都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己然成为最昂贵的奢侈品。
仅仅一天之后，当琳·凡还在为花园里那颗生命树嫩芽只长叶子不结果而感到烦恼时，王家的使者便抵达了府邸。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奥维尔公爵，而是一位身穿宫廷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到仿佛要去参加葬礼的中年大臣。他的身后，跟着两列手持金色长戟的王家卫兵，阵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正式。
圣女府邸的会客厅里，气氛庄重而肃穆。
中年大臣没有落座，他从一个由魔羚皮制作的精美文件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用金线封口的羊皮纸卷轴。
“奉吾主，洛伦王国之守护者，奥古斯都三世陛下之谕令。”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在宫廷里浸淫了几十年才锤炼出的，抑扬顿挫、充满威严的语调，当众展开了那份卷轴。
琳·凡百无聊赖地坐在主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思绪己经飘到了中午该吃什么。
泽菲尔则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的不爽。昨天的蛋糕事件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又要因为自己的事被当众“宣判”，这让他那点可怜的龙族自尊心备受煎熬。
“鉴于近日王都上空所发生之特殊事件，及其引发之多方关切，”大臣的声音在会客厅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为维护王国之稳定、安抚盟邦之情绪、彰显陛下之仁慈与公正，经王国最高议会与陛下本人慎重裁决，现颁布如下敕令。”
琳·凡打了个微不可闻的哈欠。
【官话连篇……好困……】
大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宣读节奏中，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
“其一，正式确认风龙‘泽菲尔’之身份。经查，其乃护国圣女琳·凡阁下之同伴，自异界而来，并无恶意。为彰其功，特封其为‘护国圣女之神圣盟友’，其在王国内的官方地位，受王室律法所庇护。”
听到这个又长又拗口的头衔，琳·凡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扭头看了一眼泽菲尔，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神圣麻烦制造机。
泽菲尔则挺了挺胸膛，这个头衔听起来还算威风，勉强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
大臣没有理会两人的小动作，继续宣读。
“其二，为确保王都之绝对安全，自即日起，王都及其周边五十里空域，划为‘王家禁飞区’。除王国军方及特殊授权单位外，任何个人、团体及生物，不得以龙化形态或其他大型飞行形态擅自升空。违者，将由城防军予以最严厉之制裁。”
“哦，这个好。”琳·凡在心里点了个赞。这意味着泽菲尔这头精力过剩的蜥蜴，再也不能随随便便上天惹事了，省了她不少麻烦。
泽菲尔刚刚挺起的胸膛，瞬间又垮了下去。
大臣的目光扫过两人，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愈发庄重。
“其三，考虑到‘神圣盟友’泽菲尔阁下的特殊性，以及其与圣女琳·凡阁下之深厚情谊。特准许其继续留驻圣女府邸，不必接受教会之‘净化’，亦无需前往精灵族接受‘引导’。”
此言一出，泽菲尔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然而，大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作为此项特权之交换。护国圣女琳·凡阁下，必须为其‘神圣盟友’在王国境内之一切行为，承担全部且无限的连带责任。”
大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让这句话的分量，被在场的人完全吸收。
“为便于城防系统的识别与管理，避免误伤事件再度发生。泽菲尔阁下每次外出，必须佩戴一枚由皇家魔法研究院特制的‘高阶友方单位识别徽章’。”
宣读完毕。
整个会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臣小心地将国王令卷好，然后从随从捧着的丝绒托盘上，拿起了一枚徽章。
那枚徽章做工极其精美，通体由秘银打造，边缘镶嵌着细碎的魔力水晶，中央是一块经过附魔的蓝色宝石，上面镌刻着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皇家符文和识别法阵。它闪烁着柔和的魔法光辉，本身就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魔法道具。
可是在泽菲尔眼中，这玩意儿跟套在猎犬脖子上的项圈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狗牌！
是一个贴在他尊贵的龙族身份上的、充满了官僚主义恶臭的、奇耻大辱的狗牌！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涩，是愤怒。金色的龙瞳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周身的空气都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这是对龙族的侮辱！”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被侵犯的暴戾。
然而，一只手伸了过来，完全无视了他那即将爆发的怒火，首接从大臣手中拿走了那枚徽章。
是琳·凡。
她没理会泽菲尔那副要拼命的架势，只是把那枚徽章拿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是在估量它的重量和材质。
大臣和卫兵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主一不高兴，把徽章连同他的手一起捏碎。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琳·凡抬起头，看向那位冷汗都快下来的宫廷大臣，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大脑都瞬间宕机的问题。
“等等，我确认一下。”她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严肃。
“刚才说，我对他的一切行为负全责？”
大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圣女阁下。敕令上是这么写的，‘全部且无限的连带责任’。”
“也就是说，”琳·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那锐利的方向，似乎和所有人预想的都不一样，“如果他以后飞出去，不小心撞塌了谁家的房子，或者一脚踩坏了哪位贵族的豪华马车，这个责任是我负，对吗？”
大臣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跟上她的逻辑，他有些迟疑地回答：“理……理论上是这样。造成的财物损失，理应由责任人进行赔偿。”
“也就是说，要我出钱修，对吧？”琳·凡追问，语气里带着一种会计对账般的执着。
“……是的，阁下。”大臣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这场对话的走向，己经脱离了他从业三十年来所积累的任何经验。
“我明白了。”
琳·凡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答案。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着还处于屈辱和愤怒中的泽菲尔。
她一把将那枚冰凉的秘银徽章，塞进了泽菲尔的手里。
接着，她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给，我，听，好，了。”
泽菲尔身体一僵。
“这玩意儿，你爱戴不戴，我不管。但是，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给我惹出任何需要赔钱的麻烦，哪怕只是一个铜板。”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让龙都为之战栗的寒意。
“我就亲自上手，把你身上那些最亮、最漂亮、最值钱的鳞片，一片一片，全都拔下来，拿去王都最大的拍卖行公开拍卖，用来抵债。”
她顿了顿，金色的眼瞳倒映着泽菲尔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我说到，做到。”
泽菲尔猛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开玩笑的眼神。
他完全相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一想到自己光溜溜的样子，和被拔鳞的剧痛，以及那些曾经属于他荣耀象征的鳞片，被放在拍卖台上供人围观、出价……
一种比戴上“狗牌”要恐怖一万倍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看着琳·凡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的、却毫无感情的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最终，还是在琳·凡那“再敢废话就从背上的鳞片开始拔”的目光逼视下，不情不愿地、用颤抖的手，将那枚徽章紧紧握在了手心。
这场由他一时兴起，搅动了整个王都风云的巨大风波，就这样，以一种滑稽、荒诞，却又充满了未来隐患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琳·凡长舒了一口气。
麻烦解决了，她的摸鱼生活，似乎又可以恢复平静了。
她并不知道，就在国王令正式生效的那一刻，远在大陆的另一端，某些被普通人视为禁区的、终年被雷云风暴笼罩的万仞龙崖之上，一块镌刻着古老龙语的传承水晶，无声地亮起了一道微光。
一行新的信息，被记录了进去：
“风龙族，泽菲尔，确认存活。现状态：洛伦王国，护国圣女之……神圣盟友。”
与此同时，圣女府邸的管家匆匆走了进来，他躬身递上了一份制作精美、散发着淡雅花香的请柬，封面上的火漆印，是代表王后本人的鸢尾花徽记。
天空的麻烦暂时告一段落，来自地面的、更具“女人味”的挑战书，己经送达。
王后的茶会，可不仅仅是喝茶聊天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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