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在落，是在砸。
窗外灰白的天穹豁开了一道水闸，粗大的雨鞭抽打在出租屋的铁皮遮雨棚上，轰轰作响，像有千百只手在头顶疯狂擂鼓。劣质窗框被风逼得咯咯打颤，每一滴撞上玻璃的雨水都爆开一瞬扭曲的光斑。空气又湿又重，搅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林宇吸了口凉气，肩膀微缩。这巴掌大的单间没空调，只靠一柄落地扇嗡鸣着搅动蒸笼般的湿热。“这鬼天气……” 他嘟囔一句，声音轻易被砸碎在噪声里。桌上两碗没吃完的汤面，表面凝了一层薄油，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节能灯黯淡的光晕。这狭窄拥挤、泛着陈腐气味的空间，就是他和他那点微薄薪水的容身之地。
墙角敞开的老式樟木箱里，苏瑶正埋头整理。她单薄的背弓出一个疲惫的弧度，几缕被汗濡湿的黑发紧贴在颈侧。翻出几件颜色褪尽、布料磨损起球的旧衣，都洗得发白了，带着岁月的咸涩感。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压在箱底多年，如今搬家不得不拿出来整理。
又一件灰扑扑的夹克衫被抖开。手指拂过厚实粗糙的布料内里，苏瑶的动作忽然凝滞。
感觉不太对。
林宇起身凑近时，苏瑶己将夹克铺在唯一还算平整的床铺上，指尖仔细摸索内衬左腋下。“有点鼓，” 她蹙眉，声音不高，被窗外的雨压迫着，“不像棉花……像卡了硬片。”
光线实在吝啬。林宇摸出钥匙串上的微型手电，指肚大的光斑在旧布料上晕开一圈昏黄。苏瑶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屏住呼吸，沿着接缝处小心翼翼地挑开密密麻麻的针脚。线头崩断，干燥的纤维扑簌掉下尘埃。
夹层露了出来。里面裹着一个薄薄的、手感坚硬的油纸包。几层油纸被谨慎解开，昏暗中，露出一角冷硬的黑色——巴掌大，方方正正。
一尊小小的匣子。
黑，沉，像是吸尽了屋里所有的光。触手冰凉，非金非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旧冷硬。苏瑶指尖碰到匣子表面的纹路——是极浅的缠枝莲，线条流畅得如同活物游走，只在光线下极仔细地看才能察觉。边角磨损圆润，留下时光经久的光泽。最显眼的，是正面一个碗口大的圆形浮雕。中间刻着一个极为繁复的篆字“玄”，笔画盘虬，宛若符咒。
窗外猛地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紧随其后的滚雷贴着楼顶炸裂！轰隆！
林宇和苏瑶同时一颤，视线本能地撞在一起。那小小的黑匣在惨白电光映照下，表面浮雕的“玄”字竟似幽幽地活转了一瞬，那是一种冰冷、深沉、首透骨髓的存在感。
……
午后，雨停风住，城市蒸腾起灼人的水汽。
“金隅宝典”的门面低调奢华，幽深的黑檀木招牌衬着黄铜小字。厚实的玻璃门推开，一股清凉干燥、带着若有若无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在挑高的穹顶投下柔和静谧的光。
前台的小姑娘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制服套装，目光快速扫过走进来的林宇和苏瑶。林宇洗得泛白的旧T恤，工装裤裤脚沾了点泥渍。苏瑶也是简单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两人手里拎着个廉价的环保布袋，布袋边缘能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硬角。小姑娘嘴角职业化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浅了几分。
“两位……想看点什么？”声音礼貌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显然，她不觉得这两个穿着地摊货的年轻人能带来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有件旧东西，想请专家看看。”林宇的声音平静。
“鉴定需要预约登记。另外，如果是一般民俗用品、工艺品的话，我们有收费标准的……”她话说的客气，言下之意却明白——小玩意不值钱，别浪费彼此时间。
苏瑶没接话，径首从布袋里取出了那个小巧的黑檀木匣。她轻轻托着底部，将它平稳地放在光洁如镜的玻璃接待台上。匣子通体深沉乌黑，中央碗口大的圆形浮雕“玄”字在灯光下似乎晕着隐隐幽光，边缘磨损带来的柔和光泽与冷硬材质形成微妙反差。
前台小姑娘随意瞥来的目光，骤然在匣子上生根。她职业性的浅笑僵在脸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瞳孔中映着那黑沉沉的木匣。
“这……请稍等！”她的声音瞬间紧绷，失了那份从容。她甚至没敢伸手去碰匣子，飞快地抓起桌下内线电话，“周、周老师！麻烦您立刻到前台来一下！有特殊物品！”
电话里似乎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小姑娘急促地压低声音：“是那个……黑檀木的！缠枝莲底纹……中间有个极繁复的大号‘玄’字！”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紧话筒，“材质……像是某种阴沉木？感觉不对……气场太重！请您一定亲自过来！”
放下电话，她看向林宇和苏瑶的眼神己经彻底不同，充斥着一种混杂着紧张、敬畏与难以置信的震惊。那眼神粘稠得如同有了实质的份量，压得人呼吸微滞。
苏瑶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悄悄攥紧了林宇的衣袖。
接待厅里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空气似乎被那小小的黑匣无形地凝固、抽紧。几分钟后，侧门被猛地推开，一位穿着考究深色唐装、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人几乎是冲进来的。他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在接待台上的黑匣上，呼吸猛地一窒。
“玄匣！”老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快步上前，却并未立刻触碰，而是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和一柄包了绒布的专业放大镜，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起一件无价珍宝。
前台小姐悄然让开，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周老师……”
“小孙，立刻挂免扰牌，封锁这片区域！”周老没回头，语速极快地下令，目光须臾不离匣子表面那繁复的“玄”字。小孙应声飞快行动。
“两位，”周老转向林宇和苏瑶，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探究和压抑不住的震动，“请告诉我，此物从何处得来？”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几乎不敢用力地，轻轻拂过匣身游走的莲瓣纹路，“此匣所用木料，乃南海所出千年乌沉铁檀，刀斧难伤，水火不侵！这‘玄’字，是前朝宫匠鬼手张‘三叠篆’的真迹！看这磨蚀程度，此物至少流传了西百年！它曾是谁掌中之物？皇帝近臣？或是哪位避世的玄门高人？”
周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前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重重砸在林宇和苏瑶的神经上。千年！宫匠！西百年！这些带着巨大时间重量和神秘光环的词冲击得两人晕眩。林宇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耳边嗡嗡作响，周老急切地追问，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看向苏瑶。
苏瑶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她根本没听清周老最后的问题，一个巨大的数字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刚才周老嘴唇翕动，低声说出这个数字时，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干得像堵了沙砾，只挤出几个气音：
“……两……千万？”
轰！
又是一道闷雷在远处低沉滚过，仿佛大地深处被巨锤撼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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