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残响与现实之隙 下篇
洛尘的手指终于颤抖着触碰到呼叫按钮光滑的塑料表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维稍微清醒了一丝。他用力按了下去。
几乎在瞬间，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还是那位中年护士，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感觉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快步走到床边，目光迅速扫过监护仪屏幕。
“包……”洛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次发音都像砂纸刮过喉咙，“我的……背包……在柜子里……能……看看吗？”他用尽力气，眼神死死盯着那个金属储物柜。
护士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为难：“你现在需要静养，洛先生。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恢复。那个包……”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搜救队送你来的时候，它就在你身边。警方己经初步检查过，里面……主要是些登山装备，有些损坏严重。还有一些……比较奇怪的个人物品？比如一些颜色很奇怪的石头粉末？一块烧焦的布片？他们暂时没发现危险品，就作为你的私人物品封存了。等你精神好一点，警方会来做笔录，到时候……”
“现在……”洛尘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求您……就……看一眼……”
护士看着他惨白脸上那双因急切和某种深沉的痛苦而显得格外执拗的眼睛，又看了看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最终还是心软了。她叹了口气：“好吧，就一眼。但你不能激动，看完就好好休息，好吗？”她走到储物柜前，拿出钥匙打开。
金属柜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洛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盖过了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护士从里面取出一个沾满尘土、边缘磨损、甚至有几处撕裂痕迹的深蓝色登山背包。包体干瘪，显然里面的东西不多。正是洛尘坠崖时背的那个！它看起来饱经摧残，表面还凝结着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尘土、汗水、草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衰败的气息——仿佛它也在桃源那扭曲的时空里浸染过。
护士小心地将背包放在洛尘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没有打开。“就是它了。你看，它在这儿，很安全。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会帮你清理里面的东西。”她试图安抚。
洛尘的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背包。那熟悉的磨损痕迹，那道在熔岩地穴被矮人火钳无意划过的焦痕……一切都是真实的证据，证明那段地狱般的轮回并非纯粹的幻觉。他看到了背包侧面的小口袋——那是他最初存放云海“寒泪”的地方！口袋的拉链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但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背包的主仓拉链。拉链的金属头……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形态！
那金属拉链头原本是普通的合金材质。但现在，它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融化又瞬间冷却过，扭曲成一个不规则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形状。更诡异的是，在拉链头扭曲的根部，紧紧“镶嵌”着一小片东西——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极其锋利的、泛着冰冷幽蓝光泽的……碎瓷片！
正是他在糖果屋从兔耳女孩“遗落”的茶托上掰下来的那片！它像一枚被强行焊死在金属上的异界勋章，死死卡在扭曲变形的拉链头根部，幽蓝的光泽在病房的灯光下流转，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质感。
洛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非巧合！背包拉链头的诡异变形，分明是他在桃源最后时刻，试图将滚烫的火石和冰冷的碎瓷强行塞入同一个口袋时，两种极端力量冲突外溢的结果！那片碎瓷……它没有被现实“修正”掉！它以一种物理上不可能的方式，被“焊接”在了背包上，成为了两个世界碰撞的、铁一般的证物！
“那……那是什么？”护士也注意到了拉链头上那片幽蓝的碎瓷，她惊讶地凑近一点，“这……怎么弄上去的？像是……被高温熔化了焊住的？但你的包……”她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这景象超出了常理。
洛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幽蓝的碎瓷。它能证明什么？向警察证明他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时空囚禁？谁会信？只会被当成坠崖后精神错乱的胡言乱语。但它对自己而言，意义重大。这是锚点。是连接那段非人经历的、冰冷的、坚硬的、无法磨灭的锚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两下，随即推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一男一女，表情严肃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洛尘先生？”为首的男警察大约西十岁左右，面容方正，眼神锐利，“我们是分局刑侦队的，我姓张，这位是李警官。得知你醒了，我们想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关于你和你的队友……在鹰喙崖发生的事故。”
护士见状，立刻对洛尘说：“警察同志来了，你配合一下，但注意身体，别勉强。”她又转向警察，“张警官，李警官，病人刚醒不久，身体非常虚弱，情绪也不太稳定，请尽量简短。”
李警官是位年轻干练的女警，她点点头：“我们明白，只是初步了解。谢谢护士。”
护士退到一旁，但并未离开，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警官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病床上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复杂的洛尘，又瞥了一眼椅子上那个破旧诡异的背包，最后落在洛尘被石膏固定的手臂和胸口的绷带上。
“洛先生，首先很遗憾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故。”张警官的声音低沉平稳，“能跟我们说说，当时在鹰喙崖发生了什么吗？你们为什么会偏离常规路线？另外两位队员……陈建国（老陈）和阿杰（全名？），他们的遗体……我们还在全力搜寻。”
“遗体”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洛尘心上。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阿杰化光消散，老陈与核心同归于尽的画面再次撕裂他的脑海。哪有什么遗体？他们在那个扭曲的桃源里，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没有遗体。”洛尘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悲怆，“他们……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他重复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令人心碎却又无法更改的铁律。
张警官和李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警官拿出记录本，语气尽量温和：“洛先生，我们理解你的痛苦。但请你尽量回忆一下细节。搜救队在发现你的岩台上，并未找到任何属于你队友的明显痕迹或物品。根据天气记录和现场勘察，那天下午鹰喙崖区域天气突变，有短时强降雨和雷暴的可能性，这可能是导致意外的诱因之一。你们是遇到了突发的恶劣天气吗？”
恶劣天气？洛尘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扭曲的弧度。那场诡异的、将他们吸入桃源的浓雾？那根本不是什么天气！
“不……不是天气……”他艰难地开口，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一切真相都卡在喉咙里，说出来只会显得荒谬绝伦。“我们……掉进了一个地方……一个……出不来的地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
“一个地方？”张警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眉头微皱，“你是说……坠崖后卡在了某个岩缝里？”
洛尘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背包，飘向拉链头上那片幽蓝的碎瓷。他该如何解释？说他们掉进了一个每天场景变幻、时间循环的虚假仙境？说他的队友为了让他逃出来，选择了自我湮灭？
“……一个……时间……循环的地方……”洛尘几乎是梦呓般吐出这几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谬。他看到了警察眼中瞬间升起的疑惑和谨慎。旁边的护士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李警官停下了记录的笔，认真地看着他：“时间循环？洛先生，你的意思是？”
洛尘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的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知道，真相无法言说，至少现在不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放弃了徒劳的解释：“我……头很痛……记不清了……只记得……掉下去……然后……就是岩石……很冷……”
张警官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但他没有逼问。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他见过太多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表现，记忆混乱、逻辑不清、甚至产生幻觉都是可能的，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事故后。
“好的，洛先生，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回忆太多。”张警官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先恢复身体。关于事故的细节，等你身体和精神状态稳定些，我们再谈。那个背包，”他指了指椅子上的包，“里面的物品我们初步检查过，没有违禁品，作为你的私人物品保管。不过那片……”他目光锐利地落在拉链头上那片幽蓝碎瓷上，“嵌在拉链上的东西，看起来有点特别。我们需要带回去做一下技术分析，确认其成分和来源，看是否与事故有关联，可以吗？”
带走碎瓷？！
洛尘的心猛地一沉！那片碎瓷是他与桃源唯一的、冰冷的物理连接！是证明那一切并非虚妄的铁证！它不能被拿走！
“不！”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难听，“那是……我的东西！很重要！”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剧痛和护士眼疾手快地按住。
“洛先生！冷静！别乱动！”护士焦急地按住他的肩膀。
张警官和李警官都因他强烈的反应而微微一怔。
“洛先生，请你理解，这是必要的程序。”李警官解释道，“任何在事故现场发现的异常物品，我们都需要进行检验，排除安全隐患，也为了更全面地还原事故原因。检验后如果没有问题，会归还给你的。”
洛尘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他看着警察公事公办的眼神，看着护士担忧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无法解释这片碎瓷的重要性，任何试图阻拦的行为只会加深他们的怀疑，甚至可能被判定为精神问题。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强烈反对，警察可能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甚至将他列为需要精神评估的对象。
他不能失去自由。他还有太多谜团需要解开，还有阿杰和老陈用命换来的这条命需要延续。
“……好……”洛尘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颓然地瘫回床上，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个背包，不再看那片即将被带走的幽蓝碎瓷。但他放在被子下的右手，却死死地、隔着病号服，按住了胸口的位置——那里，紧贴着他皮肤的，是那块温热的、散发着微弱共鸣的淡金色碎片。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锚点。
张警官示意李警官。李警官小心地戴上手套，拿出一个物证袋。她走到背包旁，用镊子极其谨慎地尝试分离那片卡死在扭曲金属中的幽蓝碎瓷。动作很轻柔，但洛尘能感觉到，那片碎瓷与金属的结合异常牢固，仿佛真的被某种超越物理的力量熔铸在了一起。最终，李警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完整地取了下来，放入物证袋中封好。
幽蓝的光泽在透明的袋子里流转，显得更加冰冷而神秘。
“好好休息，洛先生。”张警官最后说了一句，和李警官一起离开了病房。
护士松了口气，连忙检查洛尘的状况，见他只是闭着眼，呼吸急促但还算平稳，才稍稍放心。“别想太多了，洛先生。先养好身体，一切等好了再说。”她轻声安慰着，将那个失去了幽蓝点缀、显得更加破败的背包重新锁回储物柜。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洛尘一人。
仪器的滴答声仿佛变成了倒计时。
冰冷的现实如同厚重的铁幕，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身体的伤痛是真实的，队友的牺牲是真实的，警察的盘问是真实的，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是真实的。而那片被带走的幽蓝碎瓷，那个锁在柜子里的破旧背包，还有紧贴胸口的淡金碎片，却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幽灵，不断提醒着他那场噩梦的真实性。
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物证。但他还活着。他胸口的碎片还在微微共鸣。
油彩小丑最后的闷哼……织梦者……七日轮回的真相……阿杰和老陈……他们是否真的彻底消失了？还是以某种形式残存于那片崩解的黑暗之中？
无数疑问和沉重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洛尘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无法动弹，但胸腔内，那点微弱却顽强的星火，却在那片淡金色碎片持续的、微弱的暖意和共鸣中，艰难地燃烧着，不肯熄灭。
路还很长。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未能走出的亡魂。
他需要力量。需要理解胸口的碎片。需要找到答案。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尽快恢复这具残破的躯体。
洛尘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第一次主动地、艰难地尝试着，去引导体内那股在毁灭边缘诞生的、微弱而混沌的暖流。它如同沉睡的幼兽，蛰伏在剧痛和虚弱的废墟之下。每一次意念的触碰，都像是在布满荆棘的黑暗中摸索，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但他没有放弃。感受着胸口碎片的微弱脉动，回忆着阿杰传递信息时那点淡金灵光的纯粹感，他咬着牙，忍受着身体内部的翻江倒海，一遍，又一遍……
现实世界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桃源的阴影，似乎并未因他的逃脱而完全消散。那片被带走的幽蓝碎瓷，又会在这个“正常”的世界里，掀起怎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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