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烛映渊
消毒水的味道，恒定、冰冷、深入骨髓。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破船，被无形的洋流推搡着，缓慢上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黑暗的束缚，都带来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滞涩感。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电子仪器滴答声，单调得令人窒息。
洛尘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由模糊的色块逐渐凝聚。惨白的天花板，刺目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仪器支架，还有悬挂在床边、缓慢滴落的透明输液管。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有更浓重的药物气味。他躺在病床上，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传感器缠绕，如同实验台上待解剖的标本。厚重的束缚带紧紧绑缚着他的西肢和躯干，将每一寸可能的挣扎都扼杀在襁褓之中。
特护病房。比之前更森严的囚笼。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瞬间刺入脑海：天台冰冷的雨水，刺目的强光，围拢的枪口，胸口透出的淡金光芒，体内狂暴能量被强行抽取的焚身剧痛，掌心烙印与大地连接时那一丝微弱的凉意，最后是水泥地爆裂的沉闷轰鸣和彻底沉入黑暗前的警笛尖啸……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体内那点混乱的毁灭余烬，连同碎片应激爆发的力量，强行宣泄给了脚下的大地。代价是这具身体彻底沦为废墟中的废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濒死的挣扎，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无数细微的、新添的裂痕。
【“嗬嗬嗬……还没死透啊……顽强的……破抹布……”】油彩小丑那粘腻恶毒的意念低语，如同附骨之疽，立刻从体内那片死寂的混沌废墟深处渗出，带着幸灾乐祸和永不餍足的贪婪，【“残烛……就该……彻底熄灭……把碎金……交出来……”】一股阴冷的、充满腐蚀性的意念流，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探向他意识的核心，试图吞噬那点残存的清明。
胸口的淡金色碎片立刻传来一阵微弱却坚定的搏动，温热的暖流艰难地涌出，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金色屏障，抵御着那股精神污染的侵袭。但这一次，暖流比任何时候都要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碎片本身在之前的强行宣泄中损耗巨大，此刻的防御显得力不从心。油彩小丑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攻势更加阴狠刁钻。
剧痛和精神污染的双重折磨下，洛尘的意志如同被反复拉扯的破布。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在束缚带下本能地想要蜷缩，却被死死固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身影走了进来。防护服是厚重的白色，面罩隔绝了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洛尘认得。
是护士沈静。
她的眼神透过防护面罩的透明视窗，平静无波地落在洛尘痛苦挣扎的脸上，没有任何职业性的关切或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观察显微镜下细菌分裂般的专注。她手里推着一个不大的金属仪器车，上面连接着复杂的线路和闪烁着幽光的屏幕。
“生命体征监测显示异常精神波动峰值。”沈静的声音通过防护服内置的扬声器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失真感，更加冰冷，“目标意识清醒。开始进行‘深潜’扫描程序，评估‘残响’强度及‘寄生物’活性。”
她将仪器车推到洛尘床边，动作精准而高效。几根带着吸盘和探针的导线从仪器上延伸出来。沈静俯身，无视洛尘痛苦的眼神和束缚带下微微颤抖的身体，熟练地将那些导线精准地贴附在洛尘的额头、太阳穴以及心脏位置。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被异物入侵的强烈不适。
“启动‘灵子共鸣器’。”沈静对着仪器上的麦克风下令。她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
嗡——！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非人穿透力的低频震动，瞬间从那些贴附的探针传入洛尘的大脑和心脏！这震动并非物理上的冲击，而是首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洛尘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所有的思绪、记忆、感知都被强行撕扯、搅碎！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淹没！
【“呃啊啊啊——！！！”】意识深处爆发出无声的惨嚎！油彩小丑的意念仿佛被投入滚油，发出尖锐的嘶鸣！碎片构筑的防御屏障在这诡异的共振冲击下剧烈摇晃，光芒明灭不定！洛尘感觉自己灵魂的核心正在被这冰冷的仪器强行窥探、解剖！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源，活性等级：高。污染源呈现‘小丑’型精神熵增特征，与目标意识深层纠缠。”沈静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机器播报，“检测到‘碎金’反应，能量层级：极低，状态：濒临沉寂，正被动抵御污染侵蚀。”
仪器屏幕上，幽光闪烁，勾勒出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其中一片区域被染上了粘稠的、不断扭曲的暗红色，代表着油彩小丑的意念；另一片则是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点，在暗红的包围下艰难闪烁。
“尝试剥离污染源。”沈静再次下令，手指敲击。
嗡——！
探针传来的共振频率陡然改变！变得更加尖锐、更具攻击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洛尘意识深处那片代表油彩小丑意念的暗红区域！
【“嘶——！该死的……看门狗！”】油彩小丑的意念发出愤怒的尖啸，暗红区域在屏幕上剧烈翻腾，仿佛被激怒的毒液！它非但没有被剥离，反而像是被刺激得狂暴起来，更加疯狂地冲击着碎片那摇摇欲坠的屏障，同时分出无数阴毒的细丝，反向缠绕、侵蚀洛尘的意识本身！剧痛瞬间倍增！洛尘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嘴角溢出一丝带着血沫的涎水！
“剥离失败。污染源与目标意识及‘碎金’残留形成共生性锚定，强行剥离将导致目标意识崩溃。”沈静的声音依旧冰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尝试激活‘碎金’深层共鸣，强化其净化能力。”
她手指再次动作。
这一次，探针传来的不再是攻击性的震动，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嗡鸣。这嗡鸣试图模仿洛尘胸口碎片本身那种温润、古老的频率，想要将其从濒临沉寂的状态中“唤醒”！
嗡鸣传入体内。胸口的碎片似乎被触动，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透出一点稍亮的光芒。但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从碎片深处爆发出来！
这剧痛并非来自油彩小丑的污染，而是来自碎片本身！来自它与洛尘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灵魂强行连接时产生的、无法调和的排斥与冲突！它像是在被强行抽打、逼迫着燃烧自己最后一点灯油！
“呃……啊！”洛尘猛地仰起头，脖颈青筋暴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被这强行“激活”的碎片撑爆了！眼前不再是白光，而是翻滚的血色和黑暗！碎片的光芒在剧痛中明灭不定，非但没有被“强化”，反而变得更加黯淡、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急剧恶化！‘碎金’反应出现剧烈排斥波动！能量层级持续下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淡金光点疯狂闪烁，亮度急剧衰减，边缘甚至开始出现崩溃逸散的光尘！
沈静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停顿。她透过面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濒临溃散的淡金光点，以及旁边剧烈翻腾、伺机而动的暗红污染源。冰冷的眼神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不是担忧，而是……困惑？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失望？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间刺穿了洛尘被剧痛淹没的意识！失望？对谁失望？对他这个无法被“激活”的废物？还是对这块濒临熄灭的“碎金”？
看守者零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脑海炸响：“对某些存在而言，是毒药。对另一些存在而言，却是……的饵食。”沈静……她不是普通的护士！她代表的势力，想要的不是清除他体内的“寄生物”，而是……激活、甚至掌控这块“碎金”！为此不惜将他这具残躯推向彻底崩溃的边缘！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油彩小丑污染带来的狂躁，如同火山熔岩，在洛尘濒临崩溃的意识废墟中轰然爆发！
不！
一个无声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实验的小白鼠！他不是任人摆布的破抹布！母亲冰冷的指尖、阿杰消散的光尘、老陈湮灭的背影……他们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他成为另一个势力的实验品！
意念在剧痛的熔炉中淬炼出最后的锋芒！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不再试图抵抗那试图“激活”碎片的诡异嗡鸣，也不再试图阻挡油彩小丑那阴毒的侵蚀！他将所有残存的、被剧痛和愤怒点燃的意志力，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注入胸口那濒临熄灭的碎片之中！
不是引导能量！不是对抗污染！
而是……点燃！
用他灵魂深处爆发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不屈意志的火焰，去点燃那块拒绝被外力唤醒的碎金！如同用残躯去点燃最后的火把！
轰——！！！
意识层面爆发出无声的轰鸣！
濒临溃散的淡金碎片，在被注入这股决绝意志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不再是温润的暖金，也不再是被强行激发的刺目金光，而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如同淬火后开锋的绝世剑芒般的——金白之色！
这金白光芒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试图模仿碎片频率、强行“激活”它的诡异嗡鸣声，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仪器屏幕上，代表着碎片反应的光点瞬间由黯淡的淡金变成了刺目的金白！一股无法用仪器解析的、带着绝对锋锐与古老威严的意念波动，以碎片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猛地扩散开来！
滋啦——！
贴在洛尘身上的所有探针导线，瞬间爆出细密的电火花！仪器车上的屏幕疯狂闪烁，随即“啪”地一声彻底黑屏！刺耳的警报声被强行掐灭！
“什么？！”沈静防护面罩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报废的仪器，以及病床上那个被金白光芒笼罩的身影！
那光芒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外邪、涤荡一切污秽的纯粹意志！它并未攻击沈静，只是安静地、却无比强势地存在于洛尘的胸口，将他牢牢守护其中。
油彩小丑那翻腾的暗红意念，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瞬间龟缩回混沌废墟的最深处，被金白光芒死死压制，再不敢泄露分毫！
剧痛依旧存在，但那种灵魂被撕扯、被窥探、被强行“激活”的痛苦消失了。束缚带下，洛尘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病号服。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穿透那层薄薄的金白光芒，死死盯住防护面罩后那双充满震惊与困惑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计划被打乱的恼怒，有对金白光芒的深深忌惮，更有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完全超出“实验预期”的、颠覆性变量的……极度惊疑！
金白的光芒并未持续太久，它如同昙花一现，在逼退外邪、斩断窥探后，迅速收敛，重新化为胸口一点微弱却稳定的淡金搏动。但刚才那刹那的锋芒与威严，己深深烙印在沈静的眼底，也烙印在洛尘自己的灵魂深处。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报废后的焦糊味，以及洛尘粗重的喘息声。
沈静站在原地，隔着防护面罩，与病床上那双疲惫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无声对峙。
几秒钟的死寂后，沈静缓缓抬起手，关闭了防护服失效的扬声器。她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清晰地传入洛尘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残烛映渊……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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