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商战世界的冷酷硝烟似乎被凤凰巷那黏腻湿热的风吹散了些许。张氏集团暂时的偃旗息鼓给了片刻喘息之机，但苏瑶的心绪却并不宁静。那份廉价连衣裙带来的粗糙触感，冰可乐浸透皮肤的黏腻，混合着那个叫林宇的男人干净的笑容和瞬间爆发的凌厉气势，像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时不时就在脑海中突兀地跳出来。那份不受控制的心跳，陌生又撩人，让她罕见地在会议上走了两次神。
李悦锐利的目光第三次扫过她略显放空的眸子，趁着张副总唾沫横飞分析季度报表的间隙，迅速推过手机备忘录：「凤凰巷吸到的‘阳气’是不是有副作用？魂儿丢那儿了？那人谁啊？」
苏瑶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按掉手机屏幕。指尖落在光滑的钢化玻璃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天攥着可乐瓶的冰凉和湿滑。她端起白瓷骨碟咖啡杯抿了一口，醇香的蓝山此刻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苏总？」张副总的声音带着探询。他停下滔滔不绝的汇报，略显稀疏的头顶在吊灯下反射着油光，小眼睛藏在厚镜片后面，观察着她的沉默。这是财务部的老人，也是张氏塞进来的那颗不算太深的钉子。
苏瑶瞬间回神，眼波流转间己聚起熟悉的锐利，红唇轻启，声音清冽如碎冰撞击：「方案可行，但第三部分的资金链模拟保守了。张副总，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能承受最高25%成本波动的弹性模型。」
张副总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连声应着：「是，是，苏总眼光独到，我立刻安排人调整。」他收拾文件的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会议结束。苏瑶没有回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反而绕进了办公楼附带的、位于底层闹中取静一隅的内部咖啡店「静岸」。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喧闹的主干道车流，里面却流淌着蓝调爵士和咖啡豆的焦香。这是她为数不多能短暂屏蔽总裁身份的地方，只需要一杯美式，就能获得片刻喘息。今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角落最深处、光线最幽暗的卡座。
“一杯冰美式，谢谢。”
“好的，马上。”
清朗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过轻柔的音乐钻进耳朵，像电流瞬间击穿了苏瑶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她猛地抬头！
隔着几张胡桃木桌子，靠近吧台的位置，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侧对着她，接过侍者递来的冰镇玻璃杯。依旧是那身质料普通的衣裤，洗得发白却很洁净。侧脸线条柔和，日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显得专注而沉静。是他！林宇！
苏瑶的心跳，再次自作主张地加快。她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咖啡机的轰鸣，杯碟的碰撞，都被那抹身影排拒在外。
就在她犹豫是该避开还是离开时，林宇端着杯子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幽暗的角落。
下一秒，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她的。
短暂的怔愣过后，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在他眼中漾开，随即化为一个温暖的笑意。他端着杯子，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了过来。
“真巧啊，” 他在苏瑶对面的空椅上自然坐下，将冰咖啡放在桌上，语气熟稔得仿佛遇见老友，“没想到在这儿又碰见了。那天……没吓着你吧？” 他眼神坦荡清澈，带着纯粹的关心，那天的意外和冲突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阴霾。
苏瑶看着他走近、坐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真皮文件夹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但接触到他温暖的眼神时，一股奇异的松弛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紧绷的神经奇异地舒缓了几分。
“没有，”她听见自己轻软下来的声音，嘴角不自觉牵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还要谢谢你。你……后来没事吧？” 她注意到他端着冰咖啡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丝毫武者的粗粝感。
“我能有什么事？” 林宇笑了笑，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深褐色的液体和冰块，“那几个人看着横，其实都是软蛋。不过，那天的奶茶……”他目光落在苏瑶面前的空桌上，“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点可惜，好像还没尝一口就被泼光了。嗯，那煎饼也挺可惜的。” 他说得自然，带着点小遗憾，像是在认真心疼那十几块钱的小食。
苏瑶被他这份纯粹得近乎坦率的“小家子气”逗得想笑，心里的隔阂又淡去几分。“奶茶……有机会再请你。”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她会说的。但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
“好啊，” 林宇眼中笑意更盛，“记住了，一杯奶茶加一个煎饼！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我叫林宇。”
“……苏念。”几乎是脱口而出，名字自动滤掉了我字，只留下一个温软而陌生的音节。苏瑶心中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桌面细腻的木纹。念，一念之差遇上了你。她给自己的新身份安上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念……很安静的名字，适合你。” 林宇点点头，目光落在她一首紧握着的黑色真皮文件夹上，上面烫金的公司LOGO一角露了出来，“在这儿工作？看着像高级办公区。”他语气随意，没有打探，只是闲聊的口吻。
苏瑶心中警铃微响，但面上不动声色地将文件夹往桌边挪了挪，让那个LOGO沉入阴影里。“嗯，附近的小公司，打打杂。” 她垂下眼睫，用搅拌勺轻轻碰了下刚刚侍者送来的热美式杯沿，“你呢？也在这边上班？”
“算是吧，我在后面的科技园那边。”林宇指了指落地窗外不远处的几栋现代化高楼，“做点基础的技术维护工作，确保那些昂贵的设备别发脾气罢工就行。”他语气轻快，带着点自我调侃，对自己的平凡工作毫无掩饰或自卑。
“技术维护……听起来很专业。”苏瑶尝试代入“苏念”的身份，用属于普通女孩的好奇回应。
“嗐，就是个大号网管加修理工，”林宇喝了口冰咖啡，语气轻松，“整天对着服务器嗡嗡声和各种报错代码。不过我挺喜欢的，看着一堆冰冷的玩意儿被理顺了，跟解开了个心结似的舒服。”他谈起自己的工作，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对平凡生活的纯粹热忱，没有半点浮夸或抱怨。
苏瑶静静听着。商界的尔虞我诈、觥筹交错里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听得太多，这种对生活最简单工具的热爱、最朴素的满足感，像一道清冽的甘泉，无声地浸润着她心里坚硬的角落。
“心态真好。”她由衷地说。
“那可不，” 林宇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再复杂的问题，总能一点点拆开看明白。再大的压力，睡一觉，看看花开，喂喂楼下的流浪猫，也就过去了。日子嘛，不就是一堆琐碎组成的？在琐碎里找点乐趣呗。” 他说得随意又笃定，像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
“在琐碎里找乐趣……” 苏瑶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某个地方轻轻被触动了一下。这是和她那个高效、冷酷、追求顶级资源配置效率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
接下来的时间，话题不知不觉地铺展开。没有刻意引导，没有商业试探，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这安静的角落聊起了书、聊起了城市里的猫咖、聊起了最近热映的一部爆米花电影里好笑的梗、聊起了凤凰巷角落里一家开了十年还没倒闭的豆花铺子。林宇的声音温和，有耐心，带着一种对生活细致的观察力和真诚的分享欲。
苏瑶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放下了防备。她不再刻意模仿“苏念”的温软语气，她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属于苏瑶的犀利见解，比如评论那部电影的叙事逻辑缺陷，说完又有些后悔地抬眼看林宇，却看到他正听得认真，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哇！有道理！”的赞赏光芒，像小狗看到新奇玩具那样真诚闪亮。
这种纯粹的欣赏，没有揣测，没有目的性，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感觉和你聊天，”林宇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女人渐渐舒展开的眉眼，夕阳的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连那浓密的假睫毛似乎也柔和了许多，“特别解压，像晒了一下午太阳，骨头都酥了。”他笑容坦荡，“下次压力大了，还能找你出来喝杯咖啡吗，苏念？”
苏瑶看着玻璃杯里残余的咖啡液晃动，映照出外面街灯初上的繁华光晕，也映出自己此刻眼底，那连厚重的粉底和假睫毛都无法完全覆盖住的、许久未曾有过的真实笑意和……一丝期待的心动。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在桌下划开手机，调出了新联系人的界面，递了过去。“好啊，” 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这是我的……号码。”她将“工作号”三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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