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被恶意破坏的阴影,如同野狗坡上空短暂盘桓的秃鹫,在众人轮流值守的警惕和李婶时不时的怒骂中,渐渐被重建的忙碌与绿意的复苏驱散。新挖通的支渠汩汩流淌,滋润着孙寡妇家那片套种着野草和苋菜的田地,也流进了坡西沙地王二家刚补种下的、蔫头耷脑的粟苗根下。虽然水量依旧有限,但这点珍贵的,是劫后余生的希望之光。
工程告一段落,野狗坡的节奏似乎又回到了日常的耕耘与观察。周玉的石板笔记上,支渠网络图被描绘得更加清晰,每条支渠的流向、受益田地都做了标记。她穿梭于试验田和邻居们的田地之间,用石笔记录着:
孙寡妇套种区苋菜的长势(明显优于旁边传统撒种区)。
王二家新引水灌溉后粟苗的恢复情况(叶片开始舒展)。
自家试验田中,被“韧之弧槽”扶起的豆苗豆荚重新鼓胀的速度(比匍匐在地的同类快)。
洼地粟米区虽遭风沙劫掠,但留存植株的灌浆进度(缓慢但稳定)。
记录、观察、思考。她的世界被这些无声的符号和生长的生命填满。风沙的暴虐,水源的危机,人群的喧哗,仿佛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稍纵即逝的背景杂音。
而在这片背景音中,一种新的、带着稚嫩却异常执着的节奏,加入了王伯那永恒不变的叮叮当当。
石头变了。自从那次水源事件后,这个半大小子似乎一夜之间沉淀了不少。他依旧有力气,挖土、夯埂冲在最前面,但收工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满坡疯跑抓田鼠,而是常常端着小半碗杂粮糊糊,默默地蹲到王伯那个堆满“破烂宝贝”的角落。
他不再只是好奇地张望。他学着王伯的样子,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小石头,又寻摸了一根废弃的铁钉(磨钝了头),蹲在离王伯几步远的地方,用铁钉在石头上笨拙地敲打着、划刻着。
起初,他的动作僵硬,敲出的声音杂乱无章,刻痕歪歪扭扭,深一道浅一道。王伯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敲打中,节奏平稳,刻痕精准。
石头也不气馁。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王伯握持小锤的角度,一边偷偷观察王伯每一次敲击的力度和落点。他注意到王伯在刻凿弧线时,手腕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旋转;在打磨边缘时,砂石移动的方向总是顺着木纹。这些细节,在以前的他看来毫无意义,现在却成了他努力捕捉的“秘诀”。
有一次,石头在模仿刻一个浅凹槽时,用力过猛,铁钉一滑,差点戳到手指,疼得他“嘶”了一声,小石头也掉在地上。
一首沉默的王伯,敲击的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转头,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从脚边一堆废弃料里,拨拉出一块更小、质地更软的木头角料,用脚尖轻轻踢到了石头掉落的石头旁边。
石头愣了一下,看着那块小小的、适合练手的软木料,又看看王伯专注的侧影,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连忙捡起软木料和铁钉,更加专注地、小心翼翼地练习起来。敲击的声音依旧笨拙,但少了几分急躁,多了几分模仿的认真。
王伯的叮当声依旧平稳,但若有心人细听,那节奏里,似乎隐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当石头敲得太重时,王伯的敲击会稍重一分;当石头节奏混乱时,王伯的节奏会异常稳定清晰。一种跨越年龄和言语的、关于“力”与“准”的交流,在这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悄然进行。
李婶偶尔路过,看到儿子像个小石匠似的蹲在王伯边上敲敲打打,撇撇嘴:“这皮猴子,转性了?跟块木头较上劲了?”话虽这么说,她眼底却藏着一丝欣慰。儿子能静下来学点安身立命的手艺,总比瞎胡闹强。
周玉也注意到了石头的转变。她有时记录完数据,会远远地看上一会儿。看着少年笨拙却专注的侧脸,看着王伯那如同枯木般沉默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智慧的背影。她想起王伯赠予的石笔、石夯手柄、韧之弧槽……这些工具在她手中改变着土地,而王伯的技艺,似乎也在以另一种方式,寻找着它的传承者。
一天傍晚,收工后。石头没有立刻去王伯角落,而是跑到周玉的窝棚前,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和一丝忐忑。
“周姨!”石头的声音有些紧张。
周玉放下正在擦拭的石笔,看向他。
石头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极其粗糙的木片。木片边缘歪歪扭扭,表面坑洼不平,但隐约能看出,他在努力模仿王伯的“韧之弧槽”,刻出了一个浅浅的、形状别扭的凹痕。
“我……我做的。”石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太丑了……跟王爷爷的没法比……”
周玉接过那枚粗糙的木片。入手很轻,刻痕生硬,甚至有一处差点刻穿了。但木料被打磨过,边缘没有毛刺,不会伤手。她用手指轻轻着那个歪斜的凹痕,仿佛能感受到少年笨拙的力道和那份想要靠近某种永恒技艺的渴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木片,走到旁边一株被风吹得有些倾斜、但茎秆较粗壮的野草旁。她小心地将木片插进草根旁的泥土,试着将那株草的茎秆扶起,放入那个浅浅的、形状别扭的凹痕里。凹痕不够深,草茎有些晃动,但终究没有滑落,被勉强地托住了。
周玉对着石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虽然效果远不如王伯的原作,但它确实能用了。
石头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所有的忐忑都化作了巨大的欢喜。他宝贝似的拿回木片,对着那株被扶住的野草看了又看,仿佛那是世间最了不起的杰作。
“谢谢周姨!”石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他小心地将木片揣进怀里,像揣着稀世珍宝,转身飞快地跑向王伯的角落,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份小小的成功。
夕阳的余晖给野狗坡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王伯的角落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依旧。石头蹲在一旁,握着他的小铁钉,在一块新的软木料上,更加专注地敲打着,试图刻出下一个凹槽。少年专注的侧影,与老人佝偻而坚韧的背影,在金色的光晕中,构成了一幅无声的传承图景。
周玉站在窝棚前,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支被得温润的石笔。王伯的技艺如同深埋地下的根,沉默而坚韧;石头的探索如同破土的新芽,笨拙却充满希望;而她自己手中的笔,则记录着这片土地上,所有沉默生长、努力传承的痕迹。风沙、谣言、破坏……都无法斩断这生生不息的生命之链。
远处,赵癞子窝棚的阴影里,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这温暖的一幕。那枚被石头珍视的粗糙木片,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无声流淌的渠水,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扭曲的心。他手中攥着一个小巧的、盛着黑色油脂的破陶罐,指节捏得发白。
意识角落里,数字在薪火传递的暖意中悄然增长:
**【能量收集: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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