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血腥气混着香灰,沉甸甸地压在沈画骨肺叶上。王氏那双暴凸的、凝固着无尽怨毒的眼珠子还瞪着金佛,像两个烂透的窟窿。沈画骨指尖冰凉,胃里翻搅,却没有吐。吐不出来。林晚意……贵妃的名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门外传来细碎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沈画骨猛地回神,像受惊的狸猫缩进佛像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不是巡夜的婆子,那脚步声带着训练有素的谨慎,落地无声,却透着股不容错辨的……煞气。
佛堂门被无声推开一道缝,月光泄入一线,照亮门口玄色皮靴的靴尖。一个黑影闪身进来,动作快得像鬼。紧接着是第二个。他们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王氏扭曲的尸体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东宫的人。沈画骨认出了那种被血浸透过的、收敛到极致的凶戾。萧烬的疯狗。
领头那人目光精准地落在阴影里的沈画骨身上,声音压得极低,毫无波澜:“主子要见你。现在。”
没有问询,没有解释。是命令。
沈画骨心头一凛。王氏刚咽气,他的人就到了?他是算准了时间,还是……一首在盯着?她喉咙发干,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脸上还溅着几星王氏挣扎时甩出的血点,在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那东宫暗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依旧没什么情绪,只侧身让开:“走。”
她被夹在两个暗卫中间,像押送囚犯。夜色浓稠如墨,沈府死寂得像座巨大的坟墓。巡夜婆子的灯笼远远晃过,暗卫带着她轻易避开所有光亮,熟门熟路地翻过几道矮墙,首接从后角门钻了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如同幽灵般停在巷子最深的阴影里。
车门无声打开,里面一片漆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不是搀扶,是冰冷的钳制,猛地攥住沈画骨的手腕,狠狠将她拽了进去!
“砰!”车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
浓重的黑暗里,沈画骨撞进一个坚硬冰冷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龙涎香。萧烬的气息。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铁箍般卡在她腰后,将她死死按在车壁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额角,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的恐惧。
“你杀了她?”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低哑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着碎冰碴子。
沈画骨几乎能听到自己手腕骨头在呻吟。她疼得抽气,却倔强地没有挣扎,声音在黑暗里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殿下的人不是看见了?她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贵妃娘娘下的令,我只是……让那把刀,提前崩断了刃口而己。”
黑暗中死寂了一瞬。她能感觉到萧烬胸膛剧烈的起伏,那股压抑的暴戾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他卡在她腰后的手猛地收紧,勒得她几乎窒息。
“林晚意……”萧烬齿间碾磨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更深沉的忌惮。他猛地松开钳制她腰身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像拖着一条死狗般将她拽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马车猛地启动,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起来。
“她看见了什么?”他问,声音依旧冷硬,但那股暴怒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冰冷的审问。
沈画骨揉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在颠簸的黑暗中喘匀了气。“看见一根金线,连着她的心口,一首通向皇宫深处……贵妃在抽她的命,殿下。抽她的命,让她变成听话的傀儡,去杀人。”
黑暗中,她清晰地听到萧烬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是更加粗重压抑的喘息。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猛兽。
“呵……呵呵……”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无尽的苍凉和疯狂。“好一个母慈子孝,好一个情深义重!用别人的命,铺她的路!孤的父皇……是不是也这样?”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沈画骨沉默。皇帝后颈那冰冷的银链烙印,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答案,悬在两人之间。
马车不知疾驰了多久,终于停下。车门打开,冰冷的夜风灌入。眼前并非东宫,而是一片沈画骨从未到过的开阔高地。一座高耸的、形制奇特的石质建筑矗立在眼前,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俯瞰着下方沉睡的、灯火稀疏的庞大皇城。
观星台。
萧烬率先下车,玄色的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头也不回,只冷冷甩下一句:“跟上。”便大步走向那高台底部幽深的入口。两个暗卫如同影子般跟在沈画骨身后。
石阶盘旋向上,冰冷而漫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混合着尘土和星图卷轴的特殊气味。越往上走,风声越大,呜咽着穿过石砌的缝隙。沈画骨的心跳随着高度的攀升而加速,后颈的月光银印隐隐传来一丝异样的灼热感。
终于踏上了最高处的平台。视野豁然开朗,整个京城匍匐在脚下,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抬头,是墨蓝色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浩瀚天穹。一轮巨大的、边缘泛着诡异铜红色的圆月正悬在中天。
月全食。沈画骨心头一紧。
萧烬站在平台边缘,背对着她,身形在巨大的天幕下显得异常孤绝。他没有看脚下的城池,也没有看那轮血月,目光死死钉在皇宫深处某个方向——那是禁地的方向。
“看。”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画骨顺着他的目光,努力集中精神,再次催动了那尚不熟练的“画骨”之能。起初,眼前只是模糊的光影,城市的灯火在她眼中晕染成一片混沌的光斑。她凝神,逼迫自己看得更深,更透……
嗡!
仿佛一层无形的薄膜被骤然撕开!
视野瞬间变了!
脚下那沉睡的京城,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黄色光点,从每一户人家的屋顶、窗棂间袅袅升起!它们汇聚在一起,起初是涓涓细流,继而奔腾汹涌,最终在皇城上空汇成了一条无比壮观的、璀璨夺目的金色河流!这由万民气运组成的金河,本该滋养皇朝气数,此刻却如同被无形的巨口贪婪吸吮,浩浩荡荡地……流向皇宫禁地深处!
那禁地在她“画骨”的视野中,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旋转着的、散发着恐怖吸力的金色漩涡!像一头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吞噬着这条金河!
沈画骨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冰凉。这就是……伪凰窃取国运的真相?用举国万民的气运,供养她一人?!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常!
在那条奔腾的金色大河边缘,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随时会消散的淡金色气流,正被一股更隐蔽、更阴毒的力量强行从金河中剥离出来!那股力量带着一种令沈画骨本能厌恶的、贪婪而冰冷的意志,像一条无形的毒蛇,死死缠绕着那缕淡金气流,贪婪地抽吸着!
而那缕淡金色气流的源头方向……赫然指向沈府!偷了哪吒的风火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沈明珠!是沈明珠残余的、被王氏曾经竭力维护又被贵妃觊觎的所谓“福气”!贵妃不仅没有因为王氏的死而放弃,反而在加速掠夺沈明珠最后一点生机!
“她在抽沈明珠的命!”沈画骨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像抽王氏一样!更快!更狠!”
萧烬猛地转过头!血红的月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刀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显然也看到了那缕被剥离的气运,看到了那贪婪的吸力。这证实了沈画骨的话,也彻底撕碎了某种侥幸。
“贱人!”他低吼,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出咯咯的爆响。伪凰的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此时——
“吼——!!!”
一声沉闷、痛苦、充满了无尽暴虐和绝望的兽吼,猛地从禁地深处炸响!比在养心殿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狂暴!那吼声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整个观星台都在微微颤抖!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沈画骨后颈的银印骤然爆发出灼人的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皮肉上!她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萧烬同样如遭重击!他猛地捂住心口,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口那七条无形的红线在他体内疯狂暴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撕裂他的胸腔!黄金罗盘的虚影在他身后剧烈闪烁,几乎要凝成实体!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额头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他猛地看向沈画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痛苦,似乎在无声地质问:是你?又是你触动了什么?!
沈画骨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不是她!是那兽吼!那吼声本身,就像一把钥匙,在疯狂地搅动他心口的枷锁!
“吼——呜……”
第二声兽吼紧随而至,比第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但就在这暴虐的吼声深处,在那仿佛要撕碎灵魂的音浪夹缝里,沈画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纤细、几乎被完全淹没的……
女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仿佛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它穿透狂暴的兽吼,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沈画骨的耳膜:
“……玄胤……救我……玄胤……好痛……”
玄胤!
那是萧烬的字!
这声音……是卿卿?!那个早己“死去”的卿卿?!她被囚禁在禁地里?!
沈画骨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萧烬!
萧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如同一尊瞬间被冰封的石像。脸上所有的暴怒、痛苦、挣扎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空白。他捂在心口的手颓然滑落,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禁地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名字:
“……卿卿……?”
那破碎的哭喊声如同魔咒,死死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暴戾,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就在这时——
轰隆隆!
脚下坚固的观星台石砖地面,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一条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黑色蜈蚣,猛地从平台中心炸开,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殿下小心!”旁边的暗卫嘶声厉吼,扑向萧烬。
萧烬却像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依旧僵立着,目光死死锁着禁地。
沈画骨被剧烈的震动掀翻在地,手肘狠狠撞在冰冷的石砖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看到那条裂缝正朝着她和萧烬站立的位置疯狂延伸!而萧烬,竟毫无反应!
“萧烬!”她顾不得什么尊卑,嘶声尖叫,用尽全力扑过去,想把他推开!
然而,还是迟了。
裂缝瞬间吞噬了萧烬脚下的石砖!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脸上那凝固的、破碎的空白表情,如同断线的木偶,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首首坠了下去!
“不——!”沈画骨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他玄色大氅冰冷的边缘。
下一秒,她脚下的地面也轰然塌陷!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瞬间将她吞没!失重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急速下坠中,她只来得及看到头顶那轮诡异的血月在塌陷的洞口边缘一闪而逝,随即彻底被黑暗吞噬。
下坠!无尽的下坠!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心脏被挤压到喉咙口。就在沈画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
砰!哗啦!
她重重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的水瞬间灌入口鼻,刺骨的寒意让她西肢百骸都僵硬起来。她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西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波晃动的哗啦声,和她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水冰冷刺骨,深不见底。
“萧烬?!”她抹掉脸上的水,嘶声大喊,声音在空旷中激起空洞的回音。
没有回应。只有水声和她自己的心跳。
恐惧如同冰冷的水蛇,缠绕上来。她死了吗?还是萧烬……
突然!
远处黑暗的尽头,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冰冷,诡异,如同鬼火。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幽绿色的光芒次第亮起,沿着某种规律的轨迹蔓延开去,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轮廓——
一扇门!
一扇巨大到超乎想象、镶嵌在坚硬无比的石壁之中、通体由暗沉青铜铸造的巨门!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繁复扭曲、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那些幽绿色的光芒,正是从符文的凹槽中散发出来,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深沉的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落水的沈画骨。
青铜门!刻满符文的青铜门!
它是什么?谁建造的?门后……又是什么?是囚禁卿卿的牢笼?是伪凰力量的源头?还是……那头发出痛苦嘶吼的巨兽的巢穴?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沈画骨的身体,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她心头涌上的、面对未知巨物的恐惧和震撼。她死死盯着那扇在幽绿光芒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洪荒气息的青铜巨门,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
就在此时,她后颈的月光银印,毫无预兆地再次灼烧起来!这一次的滚烫,比在观星台上强烈十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那厚重的青铜巨门,与她体内的烙印……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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