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变……数……”
“清……除……”
皇帝那双翻白的、毫无生气的眼珠子死死钉在沈画骨身上，干涩机械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空腔里碾磨。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养心殿！殿内烛火疯狂摇曳，大臣们惊恐的抽气声被掐死在喉咙里。
沈画骨浑身血液都冻僵了，连指尖都动弹不得。清除？像清除蝼蚁一样清除她？！
就在那翻白眼的皇帝僵硬地抬起手，枯枝般的手指即将指向她的刹那——
“父皇！”萧烬猛地一步跨出，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挡在沈画骨前面，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您累了！来人！送陛下回寝宫歇息！”
他话音未落，殿外立刻涌入几个身形矫健、气息沉稳的玄甲侍卫，动作迅捷却又不失恭敬地围拢过去，巧妙地隔断了皇帝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他们没有触碰皇帝，只是形成一道人墙，躬身做出“请”的姿态。
皇帝翻白的眼珠在眼眶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卡壳的机器在重新定位。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翻白的眼珠渐渐被浑浊取代，最终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疲惫。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任由侍卫簇拥着，沉默地离开了养心殿。那僵硬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沈画骨紧绷的神经上。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大臣们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萧烬背对着沈画骨，肩膀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滚出去。”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砸在金砖上。
大臣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片刻不敢停留。沉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偌大的养心殿，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两个如同困兽般的身影。
萧烬猛地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盯着沈画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那烙印……你看见了？和你的银印……一样？”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濒临失控的嘶哑。
沈画骨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一样？那暗银锁链烙印散发的气息，冰冷、古老、带着禁锢的绝望，与她后颈的月光银印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彻底！仿佛她的银印是未完成的雏形，而皇帝的烙印，是最终的囚笼！
萧烬眼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碎裂，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熊熊燃烧的暴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紫檀书案上！坚硬的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笔架砚台跳起老高！
“好……好得很！”他低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盘棋，下得真是天衣无缝！”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同利刃刮过沈画骨惨白的脸，“王氏！沈府！鸠羽醉！一环扣一环！他们要把你彻底摁死在沈府！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猛地逼近一步，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现在！立刻滚回沈府！在孤查清楚之前，别让任何人察觉你知道什么！尤其是王氏！在她眼里，你现在应该还是个走了狗屎运被太子召见、又差点被皇帝‘清除’的贱婢！明白吗？！”
沈画骨被他眼中的疯狂和戾气慑住，只能僵硬地点头。王氏……那个恐惧她又想弄死她的女人，是眼下唯一可能撬开的缝隙！
东宫的马车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将沈画骨丢回了沈府那如同巨大坟墓的后角门。府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死气沉沉的恐慌。王氏半边脸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充满恐惧和怨毒的眼睛。她破相了，彻底毁了。沈明珠据说惊吓过度，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沈画骨被粗暴地扔回她那个低矮潮湿、靠近柴房的破屋子，像丢一件垃圾。门被从外面锁上。她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外面巡夜婆子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心沉到了谷底。王氏自身难保，贵妃那边断了联系，沈家成了弃子……她就像砧板上最后一块肉，谁都想咬一口，却又被更大的恐惧笼罩。
果然，煎熬了不到三天。
深夜。
“吱呀——”
门栓被极其轻微地拨开。一道佝偻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是李妈！那个曾给沈画骨塞过馒头、袖口永远藏着淤伤的老仆！
她脸上沟壑纵横，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更加苍老，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扑到沈画骨草席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沈画骨冰冷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剧烈的颤抖：
“姑娘……快……快跑！夫人……夫人她疯了！她接了宫里的密令……就……就在今晚！要……要勒死你！” 她另一只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冷硬的馒头，“从……从后角门狗洞……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妈！又是李妈！在张嬷嬷之后，这个伤痕累累的老人，再次用命给她报信！
沈画骨心脏狂跳，却并没有动。跑？能跑哪里去？东宫？萧烬那个疯子会信她？还是再次沦为被追杀的猎物？不！与其像老鼠一样逃窜，不如……借这把刀！
她反手握住李妈冰冷颤抖的手，眼神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李妈，帮我个忙……”
子夜。
沈府佛堂。
烛火摇曳，将供奉的鎏金佛像映照得忽明忽暗，慈眉善目的菩萨低垂着眼睑，俯视着下方扭曲的人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压不住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王氏独自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她半边脸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神空洞、恐惧，又夹杂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疯狂。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质地极其特殊的薄绢——那是宫里的密令！上面只有一行朱砂小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眼底：
“妖星不除，沈氏尽殁。趁夜勒杀，以绝后患。”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金线绣出的、展翅欲飞的金凤印记——贵妃林晚意的印记！
恐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王氏的心。妖星！沈画骨是妖后转世！她惹不起！可贵妃的命令……她更不敢违抗！沈家己经完了，明珠还病着……她不做，沈家上下几十口，都得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王氏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都转化为杀意，“贱人！都是你！是你害了沈家！是你害了明珠！是你害了我！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她猛地从蒲团上爬起，动作因为脸上的剧痛和恐惧而显得僵硬踉跄。她从佛像后的暗格里，颤抖着摸出一根浸过油的、坚韧的牛筋索！那绳索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王氏攥着绳索，如同攥着一条毒蛇，一步一步，朝着佛堂角落那个蜷缩在阴影里、似乎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身影走去——那是沈画骨！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王氏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哭腔和疯狂。她绕到沈画骨身后，举起手中的牛筋索，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彻底被恐惧和杀意吞噬！
就是现在！
阴影中，一首垂着头的沈画骨，猛地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的平静！她的“画骨”之能，被她催发到了极致！目光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王氏的心口位置！
在那里，她清晰地“看”到，那道连接着王氏和深宫贵妃的、贪婪汲取沈明珠“福气”的金线，此刻正剧烈地搏动着！金线的源头，来自深宫的那一端，正传递过来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提线般操控着王氏的行动！但同时，那金线也像一根贪婪的吸管，正疯狂地从王氏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里抽吸着最后的生机！那是操控的代价！
沈画骨眼中金芒一闪！她不是要斩断那金线，而是要……引爆它！
她将自己那微弱却独特的“画骨”意念，如同一点火星，猛地投入那根剧烈搏动的金线之中！目标不是金线本身，而是金线深处那属于王氏自身的、被强行压榨抽取的、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嗡——！
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猛地拨动！
那根连接王氏心口的金线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股狂暴的、混乱的能量在金线内逆流冲撞！操控的力量与反噬的生机瞬间在王氏体内炸开！
“呃啊——！！！”
王氏举着绳索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那只独眼瞬间暴凸出来，布满了恐怖的血丝，几乎要挣脱眼眶！脸上的纱布瞬间被冷汗和血水浸透！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滚烫的铁手狠狠攥住、撕扯！一股不属于她的、冰冷的意志和一股源自她自身骨髓深处的、狂暴的痛苦生命力在她体内疯狂对冲、绞杀！
“不……娘娘……饶命……饶命啊！”王氏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手中的牛筋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双手不受控制地、如同铁箍般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抠进颈部的皮肉里，瞬间划出血痕！
“呃……嗬嗬……”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舌头因为窒息和剧痛不受控制地向外伸吐，紫黑，足有三寸长！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淌下。她身体像虾米一样痛苦地蜷缩、扭曲，额头青筋暴跳如虬龙，那只暴凸的独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难以置信！
“不……不是我……是……是娘娘……是贵妃……”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要把自己的颈骨生生掐断！“娘娘……饶……饶命……我……我听话……我杀……我杀……”
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扭曲变调，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
沈画骨冷冷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面无表情。借刀杀人？现在，这把刀，正在反噬持刀的手！贵妃想借王氏的手除掉她？那她就让王氏这把刀，先砍向她自己！
“嗬……嗬……”王氏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却依旧死死不放，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暴凸的独眼死死盯着虚空，瞳孔己经开始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怨毒和不甘。就在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发出了一声凄厉到破音、如同诅咒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林……晚……意……！你……不得……好……死——！！！”
嘶吼声戛然而止。
王氏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下去，像一滩烂泥。那只暴凸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瞪着佛堂上方那尊低眉垂目的金佛，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丝诡异的解脱。
佛堂内，烛火依旧摇曳。
檀香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死寂。
只剩下沈画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
林晚意！
贵妃的真名！
王氏用命换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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