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细碎的，没完没了。沈画骨跪在冰冷的雪窝里，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僵硬地抠挖着雪堆。那只从雪里伸出的、冻得紫黑的手，五指死死攥着，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终于扒开最后一点积雪，露出了手的主人。
是个女子。穿着料子极好、却被泥污和冰碴糊得看不出原色的锦缎袄裙，头发散乱，结着冰凌，一张脸青白浮肿，早己没了生气。只有那双圆睁的眼睛，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不甘，首勾勾地盯着灰暗的天空。
沈画骨的心沉了一下。流放的贵女？怎么死在这荒原上？还攥着……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紧握的手上。小心翼翼地，用冻僵的手指，一点点掰开那早己僵硬的指节。
冰冷的触感传来。
半块东西滑落出来，跌在雪地里。
非金非玉，边缘带着断裂的茬口，比她贴身藏着的那半枚龙鳞逆甲更大，也更厚重。暗沉沉的材质上，覆盖着更加繁复古老的纹路，隐隐透着一股铁血杀伐的沉重气息。虎符！前朝调兵遣将的虎符！和她那半枚龙鳞，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
她捡起那冰冷的半块虎符，指尖传来的寒意首透骨髓。这贵女是谁？虎符又怎么会在这里？
风雪呜咽，像是在哭。沈画骨把那半块虎符塞进怀里，和她的龙鳞贴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上心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雪地里死不瞑目的女子，用冻得麻木的手拢了拢破烂的囚衣，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北走。必须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否则没被押解队糟蹋死，也要冻死在这鬼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黑透，风雪似乎小了些。就在沈画骨感觉体力耗尽时，一点昏黄的光，突兀地出现在前方风雪弥漫的黑暗里。
像野兽的眼睛。
走近了，才发现是栋孤零零的土坯房子，歪歪斜斜，像个随时会倒下的醉汉。门口挂着一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那光，就是它发出的。昏黄，粘稠，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腻味，照得门前一小块雪地都泛着诡异的橘色。
沈画骨犹豫了一下，刺骨的寒冷和疲惫最终压过了心头的不安。她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油脂、陈旧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的味道，猛地扑鼻而来，呛得她一阵反胃。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光线微弱。墙壁上，挂满了灯笼。
密密麻麻，高高低低。
昏黄的灯光就是从这些灯笼里透出来的，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那些灯笼……不是纸糊的。沈画骨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那材质，细腻，带着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像是……像是被精心处理过的皮革。每一盏灯笼的形状都不同，有的像少女纤细的手臂，有的像绷紧的腿，有的甚至能看出扭曲的五官轮廓，在光影下微微蠕动。
人皮灯笼。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画骨的心脏。
“哟，稀客啊。”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
柜台后面，慢悠悠站起一个干瘦的老头。他佝偻着背，穿着油腻发亮的羊皮袄子，一张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眼睛却异常明亮，浑浊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像两粒浸在油里的黑豆，贪婪地黏在沈画骨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上好的皮料。
“这鬼天气，姑娘一个人？”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牙缝里还塞着暗红色的肉丝，“冻坏了吧？快进来暖暖。”
他热情地招呼着，但那眼神里的粘腻和贪婪，让沈画骨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画骨的能力在疲惫和寒冷中蠢蠢欲动，她强压下那股冰冷的厌弃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老头的心口吸引。
不是看，是某种“感知”。
在他油腻的羊皮袄下，心口的位置，有一小块东西在微微搏动！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妖异红光！形状……像一块碎裂的水晶棺椁一角！
伪凰的气息！是伪凰的分身碎片！像毒瘤一样寄生在这老怪物身上！
老头似乎没察觉沈画骨的异样，依旧笑眯眯地，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指向墙壁上一盏形状格外精致、像是由少女整张后背皮肤绷成的灯笼，那灯笼的光似乎也格外亮些：“姑娘看这盏，刚做好的，上好的料子，怨气足，点起来最亮堂……”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兴奋，“怨气越足，灯油越香……嘿嘿……”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对伪凰刻骨的恨意，在沈画骨心底翻腾。原来如此！这老怪物以吸食少女临死前的恐惧和怨气为食，而伪凰的分身碎片，就寄生在他心口，像水蛭一样汲取着这些扭曲的“养分”！
“是吗？” 沈画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深处，冰蓝色的幽光一闪而逝。她甚至往前走了半步，目光扫过满墙摇曳的“人烛”，最终落在那老头极力推荐的、怨气最足的“精品”上。
“怨气足……确实很亮。” 她喃喃自语般说着，脚步看似随意地向前挪动，离那盏人皮灯笼越来越近。
老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黄牙龇着，以为猎物上钩，浑浊的眼睛里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对，对！姑娘好眼力！这料子可是……”
就是现在！
沈画骨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攻击老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是故意引燃导火索的决绝，屈指，对着那盏怨气最盛的、绷得死紧的人皮灯笼表面，轻轻一弹！
咚！
一声轻响，如同敲响了丧钟。
嗡——！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墙壁上，所有悬挂的人皮灯笼，在同一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里面昏黄的光焰疯狂跳跃、扭曲，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声音像是无数少女濒死的惨叫糅合在一起，充满了滔天的怨毒和痛苦！
“啊啊啊——！”
“还我命来——！”
“痛啊——！”
无数道灰黑色的、扭曲的怨灵虚影，猛地从每一盏灯笼的表面挣扎着钻了出来！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痛苦和憎恨凝聚成的模糊面孔，带着刺骨的阴寒，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瞬间淹没了那个干瘦的老头！
“不！不可能！” 老头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心口那块水晶碎棺碎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试图抵抗！但太迟了！也太多了！
这些被他亲手剥皮、禁锢、吸食怨气的冤魂，在沈画骨那轻轻一弹的“天道厌弃”意志引导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将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滔天怨恨，尽数倾泻到了他这个“源头”身上！
“滚开！你们这些贱婢！啊——！” 老头的惨叫声被无数怨灵的尖啸淹没。他枯瘦的身体被无数灰黑色的怨气手臂撕扯、抓挠，心口的水晶碎片在怨气的疯狂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红光急剧闪烁，明灭不定！
沈画骨冷冷地看着，看着这个以他人痛苦为食的恶魔在反噬中挣扎哀嚎，看着伪凰的分身碎片在怨气的洪流中摇摇欲坠。她退到门边，冰冷的镣铐硌着手腕，带来一丝清醒的痛。
就在这时——
那盏被沈画骨弹过的、由少女整张后背皮肤绷成的、怨气最盛的灯笼，在剧烈的颤抖中，那张被绷紧、呈现出痛苦扭曲五官轮廓的“脸”，突然猛地一凸！
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少女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带着泣血的哭腔，穿透了所有怨灵的尖啸，凄厉地响彻整个鬼气森森的黑店：
“卿卿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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