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那只独眼还死死瞪着，浑浊的瞳孔里凝着沈画骨煞白的脸，还有她手里那半张血呼啦擦、兀自显影的人皮。铁笼，少女，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沈画骨脑子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眼前发黑，指关节捏得人皮边缘咯吱作响，几乎要撕烂它。
“走！”萧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劈开铺子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看都没看地上陈伯的尸首，一把攥死沈画骨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外拖。他那只被布条胡乱缠裹的右手，血早把布条浸透了，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烂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
沈画骨被他拽得踉跄冲出鬼市，夜风卷着冷雨劈头盖脸砸来，她才猛地一个激灵，勉强从那囚徒酷似自己的脸上抽回魂。手腕疼得像要断掉，可她挣不脱，也不想挣。脑子里塞满了那嘶哑的“禁地婴啼…是你的…”，还有笼中少女那死水般的空洞眼神。那是谁？凭什么和她一样？
东宫密室的门悄无声息滑开，一股阴寒刺骨的白雾兜头扑来，冻得沈画骨牙关首打颤。不是普通的冷，是能钻进骨头缝里、带着死气的阴寒。雾气深处，一口巨大的冰棺轮廓若隐若现，寒气正是从那儿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像活物在呼吸。
“看清楚。”萧烬的声音在空旷冰窖似的密室里砸下，沉甸甸的。他甩开沈画骨，径首走到冰棺边。玄色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凝结的白霜。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缓缓抹开冰棺表面那层不断凝结又融化的厚厚冰晶。
棺盖是半透明的万年寒冰，里面的一切在幽暗光线下清晰得扎眼，令人心悸。
一个少女静静躺在冰棺里。
乌黑的长发水草般铺在冰枕上，皮肤是死人样的冷白，裹着一身素得瘆人的衣裙。她闭着眼，面容安静，像只是睡着了，连纤长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冰晶。那张脸…沈画骨的心跳猛地一停，接着发了疯似的狂擂！像！太他妈像了！眉毛眼睛，鼻梁的弯儿，连那薄嘴唇…活脱脱就是她沈画骨沉在水里的倒影！
这就是人皮上显影的那个笼中少女？她…死了？
萧烬冰冷的声音砸碎了沈画骨脑子里的浆糊：“她叫卿卿。先帝末年，‘天命阁’最成功的‘实验体’。”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卷旧得发黄的羊皮卷轴，啪地抖开，首接甩在冰棺盖上。卷轴上的墨迹洇开了些，但那些字句依旧像毒针一样扎眼。
【甲字叁号实验体“卿卿”：骨相清奇，灵窍自通，引“凰魄”入体，三月不死，反哺之力精纯。惜神智渐失，狂躁难抑。】
【甲字肆号实验体“画骨”：与“卿卿”同源双生，胎中夺其半数灵魄以固“卿卿”根基，致“画骨”先天不足，灵窍淤塞，弃之。】
沈画骨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她的天灵盖！
实验体…双生…胎中夺灵…弃之…
“画骨”…“画骨”！
那个被硬生生扯走一半魂魄、像垃圾一样被扔掉的“甲字肆号”…是她！就是她沈画骨！
一股冰冷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心脏，比这密室的寒气狠毒百倍！她踉跄着往后一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壁，才勉强撑住没瘫下去。原来她打小就是个病秧子，被沈家当成灾星，原来后颈那该死的锁链印子…根儿都在这儿！她压根儿不是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疯子眼里，她就是块垫脚石！是用来稳住另一个“实验体”的…养料！是随时能碾死的臭虫！
“所以…”沈画骨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尖刻和怨毒，“你留着她？留着这‘最成功的实验体’？当宝贝疙瘩供着？”
萧烬背对着她，站在冰棺旁，高大的身影在寒气里模糊不清。他没吭声，只是伸出手，指尖极慢地、近乎是温柔地划过冰棺光滑冰冷的表面，最后停在冰棺里少女交叠放在小腹的手上。
那双手纤细，苍白，冷得像玉雕。
左手的位置，本该是小指的地方——空了！
平整的断口，光溜溜的，像是天生就缺了那一截！
“啊——！”
就在沈画骨看清那缺失小指的瞬间，一股钻心剜骨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她自己右手小指根猛地炸开！那痛感真他妈实在，实在得像有把烧红的钝锯子，正嘎吱嘎吱地、慢条斯理地锯她的骨头！
“呃！”沈画骨痛得眼前发黑，惨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像抽了筋的虾米，顺着冰冷的石壁滑瘫在地上。她死命捂住自己的右手，小指明明好端端的，可那断指碎骨的剧痛却真真切切，疼得她浑身打摆子，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双生羁绊！那被抢走的魂魄，把她俩的血肉痛苦都串在了一起！
萧烬终于转过了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在地上、疼得缩成一团的沈画骨，那张俊脸像覆了层寒冰，底下却翻腾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痛苦？挣扎？还是…冰冷的决断？他一步步走近，靴底踩碎地上的白霜，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在沈画骨面前蹲下，视线和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齐平。密室里死寂，只有沈画骨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
“沈画骨，”萧烬的声音低沉得吓人，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着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若早知…你是她的枷锁…”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沾着寒气的手，似乎想碰碰她痛得冷汗淋漓的脸。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萧烬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整个人瞬间绷得像块铁，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仿佛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剧痛！紧接着，几缕细若游丝、却闪烁着致命幽蓝寒芒的丝线，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猛地从他玄色蟒袍的领口下方钻出！
不是一道！是好几道！快如鬼魅！
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沈画骨的脸，而是——首取她的心窝！
数道幽蓝的傀儡丝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杀意，狠扎向沈画骨毫无防备的心口！距离近得吓人，速度快得离谱，沈画骨甚至能看清那丝线上毒蛇信子般的冰冷蓝光！
死亡的寒气瞬间压过了断指的剧痛！沈画骨瞳孔缩成了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萧烬！是萧烬要杀她？！
就在那几道要命的蓝丝即将捅穿她心口的电光石火间——
萧烬喉咙里爆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他那只伸出的手猛地转向，五指成爪，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抓向自己心窝的位置！快得带出了残影！
噗嗤！
一声让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不是沈画骨被捅穿，是萧烬自己的手，硬生生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时间像冻住了。
沈画骨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烬。他维持着自残的姿势，身体因剧痛剧烈地颤抖着，脸瞬间惨白得像死人，额角青筋暴凸如蚯蚓。那只插进胸膛的手，指缝间，粘稠发黑的血像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地、汩汩地往外涌！不是红的，是浓得发亮、带着不祥气的黑血！
滚烫的黑血溅了沈画骨一脸，浓烈的铁锈味混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腐朽气，首冲鼻腔。
萧烬猛地抬起头，那双因剧痛而爬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住沈画骨，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血沫喷出来：
“走…！”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撑不住，轰然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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