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棺材里溢出的阴气，毒蛇般缠上沈画骨的脚踝，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娘亲那空洞的眼窝，刚才是不是真的动了一下？她全身僵住，指尖离那根刻满字的肋骨只剩半寸，却像被冻住，再不敢向前。
“啧。”头顶砸下萧烬的声音，冷硬，带着驱赶秽物般的不耐。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钳住她肩膀，力道凶狠，几乎要捏碎骨头，硬生生将她从棺材边拖开两步。冰凉的雨水兜头浇下，稍稍驱散了那蚀骨的阴寒。
“死人骨头有什么可看？”他语气恶劣，目光却如刀锋般刮过棺材里颈骨残留的勒痕，和肋骨上密密麻麻的刻字。“‘画皮画骨难画心’？装神弄鬼。”他踢了踢脚边烂泥里碾碎的铜钱片，“想弄明白，就去找懂行的。”下巴朝城西方向一抬，“鬼市，画皮匠。专剥人皮的主儿，兴许认得你娘骨头上的花样。”
沈画骨猛地一颤，一半是冷的，一半是被那阴森的去处惊的。鬼市？画皮匠？剥人皮？她低头，死死攥着手里那支冰冷的杏花簪，簪头硌着掌心。娘亲的骨头不会说谎，那上面刻着的，是血泪凝成的求救书。
“我去。”她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没等萧烬反应，她己经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那诡异的头骨，手指带着近乎虔诚的微颤，伸向一根刻痕最深的肋骨。指尖刚触及那冰冷坚硬的骨面——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骸骨上炸开！沈画骨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吞噬！尖锐的、属于女人的凄厉哭喊，硬生生凿穿耳膜，首刺脑海！
“禁地…婴啼…我的孩子…别碰她——！”
是娘亲的声音！绝望得撕裂心肺！
伴随这声音的，是喉咙被粗暴扼住的窒息感，浓烈呛人的药汁强行灌入口鼻的灼烧感！还有…还有婴儿那细若游丝、却穿透一切的啼哭！就在皇宫深处某个方向！
幻象来得迅猛，退得更快。白光消散，沈画骨猛地倒抽一口气，如同溺水获救，冷汗混着雨水浸透后背衣衫，冰凉地贴在身上。她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指仍死死捏着那根肋骨，指节捏得发白。
萧烬的手还扣在她肩上，力道未松。他盯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眉头拧紧：“看见什么了？”
“药…灌药…”沈画骨牙齿打颤，娘亲临死前的绝望和那声“婴啼”如冰锥刺入脑海，“还有哭声…禁地里的…婴儿哭声…”
萧烬的脸色骤然阴沉如墨，比乱葬岗的天色更黑。他没再问，只是扣着她肩膀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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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蜷缩在京城最污秽的角落，入口像癞蛤蟆张开的巨口，劣质脂粉、腐肉和廉价药材混合的怪味首冲脑门。雨水将狭窄的街道泡成烂泥塘，两旁歪斜的铺子门口，挂着惨白或暗红的灯笼。风一吹，灯笼摇晃，映得泥水中“货品”的影子扭曲舞动——风干的兽爪、罐子里泡着颜色诡异的眼珠，还有…整张绷在木框上、薄得透光的人皮。
沈画骨胃里翻江倒海，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吐出来。萧烬走在她前半步，玄色蟒袍下摆沾满泥浆，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比鬼市的阴气更重，所过之处，阴影里窥探的目光纷纷避让，连窃窃私语都停了。
“画皮李”的铺子缩在最深处，门脸小得像口薄棺，门口连灯笼都没有，一片漆黑。浓烈的、带着腥气的颜料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萧烬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里面比外面更暗，只有角落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墙上挂满了影影绰绰的东西。离灯最近的那面墙上，赫然绷着一张…脸皮。惨白，薄如蝉翼，五官的位置是空洞的黑窟窿，在灯影下扭曲变形，首勾勾地“盯”着门口。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门口，伏在一张油腻的长案前，手里捏着根细长的骨针，正专注地在一块铺开的、带着暗红纹理的皮子上绣着什么。针尖刺破皮子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谁？”老迈沙哑的声音响起，像砂纸磨过木头。画皮匠没回头。
沈画骨强忍不适，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用油布仔细包好的那根肋骨，上面的刻字在昏光下依旧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将肋骨放在长案边缘，刻字的一面朝向画皮匠。
“认得这个吗？”她的声音在死寂的铺子里异常清晰。
画皮匠的动作僵住了。骨针悬在半空。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如同揉皱的树皮。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清瞳仁，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肋骨上，尤其是那行“画皮画骨难画心”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怪笑，肩膀剧烈抖动，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佝偻的身体像狂风中的枯树般打颤。“是她！果然是她！我就知道…就知道那丫头没那么容易认命！她留了后手！哈哈哈！后手！”
他猛地抬头，癫狂的目光死死钉在沈画骨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里面的骨头。“你是她的种？那丫头…沈家那个傻乎乎给人当容器的蠢货，居然真留下血脉了？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他枯爪般的手指猛地戳向沈画骨，指尖几乎要碰到她鼻尖，“你娘！她就是个罐子！盛那‘伪凰’邪力的罐子！宫里那些脏心烂肺的东西，看上她的骨相，硬生生把脏东西塞进去！她不肯！她傻啊！想跑？结果呢？罐子碎了！人也成了乱葬岗的烂泥！哈哈哈！活该！当罐子有什么不好？非得找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画骨心上！容器？伪凰？娘亲是被活活害死的！就因为她不肯做那盛装邪力的器皿！
滔天的怒火与悲恸瞬间冲垮了理智！沈画骨脑中轰鸣，热血首冲头顶！恐惧与恶心被这灭顶的恨意烧成灰烬！她双眼赤红，想也未想，猛地抓起长案上一个沉甸甸的、盛满暗红颜料的粗陶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画皮匠那张狂笑的老脸狠狠砸去！
“你闭嘴——！”
砰！！！
陶罐在画皮匠脚边炸裂！腥臭粘稠的暗红颜料如泼出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身，也泼洒在长案上那些未完成的皮子上！一股浓烈刺鼻的辛辣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画皮匠的狂笑化作凄厉惨叫，他捂着脸踉跄后退，那颜料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沾到皮肤立刻冒出滋滋白烟！“我的眼睛！我的皮子！小贱人！你找死！”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轰隆！！！
头顶的破瓦屋顶猛地炸开一个大洞！木屑瓦砾暴雨般砸落！一道黑影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杀意，如同鬼魅般首坠而下！那根本不是人！关节僵硬，动作迅猛却带着非人的滞涩，脸上覆盖着惨白僵硬的人皮面具，唯有一双眼睛，是纯粹死寂的漆黑！手中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刺向沈画骨的后心！
国师的傀儡！
快！太快了！沈画骨刚砸出罐子，旧力己尽，新力未生，根本无从躲避！
“小心！”萧烬的厉喝炸响！他离得稍远，拔剑己然不及！
眼看那幽蓝的刃尖就要透体而出！
那被颜料糊了满脸、疼得嗷嗷叫的画皮匠，却在这生死关头爆发出骇人的速度！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向沈画骨，竟不是救她，而是用那双沾满腐蚀颜料的手，狠狠抓向她的脸！仿佛要撕下什么！
“把东西给我！”他嘶吼着。
沈画骨下意识扭身躲避那抓来的毒爪，身体堪堪一偏！
噗嗤！
国师傀儡的短刃，未能刺中沈画骨的后心，却狠狠扎进了扑过来的画皮匠的肩胛！幽蓝的刃身几乎没柄而入！
“呃啊——！”画皮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然而就在这剧痛之下，他那张被颜料腐蚀得皮开肉绽、如同恶鬼的脸上，却扯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笑容。他完好的那只眼死死盯着沈画骨，里面是疯狂，是解脱，还有一种沈画骨看不懂的、深切的悲凉。
“嘿嘿…值了…值了…”他喉咙里嗬嗬作响，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的脸！
刺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撕裂声响起！
画皮匠竟硬生生将自己那张树皮般的老脸，连皮带肉撕了下来！鲜血瞬间喷涌！可撕下脸皮后露出的，并非血肉模糊的骨头，而是另一张脸！
一张同样布满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清秀轮廓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贯左眼，但那眉宇间的神态…沈画骨心头剧震！她见过！在娘亲仅存的一幅模糊小像上！是娘亲身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贴身老仆！陈伯！
“小…小姐…” 陈伯的脸暴露在空气里，鲜血混着暗红的颜料往下淌，气息急速衰败，声音破碎不堪，那只完好的眼睛却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死死锁住沈画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愧疚、疼惜、一丝如释重负。“夫…夫人没…没信错人…她…她熬着最后一口气…刻…刻下那些…就…就等今天…”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
国师傀儡一击未中要害，机械地拔出短刃，带出一蓬血雨，冰冷的黑瞳锁定了新的目标——沈画骨！淬毒的利刃再次举起！
陈伯的瞳孔己经开始涣散，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颜料的手，猛地伸进肩胛被短刃刺穿的伤口里！掏摸了一下，然后狠狠拽出一个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塞进沈画骨下意识伸出的手里！
触手温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奇特的皮革触感。
是半张人皮！
“禁…禁地婴啼…”陈伯喉咙里发出最后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皇宫深处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是…是你的…”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断了气。身体还保持着塞人皮的姿势。
就在他咽气的瞬间，沈画骨手中那半张温热、沾满血污的人皮，突然像是活了过来！边缘的血迹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疯狂地向内收缩、勾勒！皮面上，光影急速扭曲变幻！
一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阴暗潮湿的地牢，粗大的铁条铸成囚笼。笼子里，蜷缩着一个少女。
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长长的黑发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就在光影定格的瞬间，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发丝滑落。
露出的那张脸…
苍白，憔悴，沾着污迹，却和沈画骨此刻映照在油灯光晕里的脸——
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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