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想明白，柴房那扇破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浓郁的甜腻香气先涌了进来，冲散了柴房的霉味。
沈明珠站在门口，一身鹅黄云锦裙，衬得小脸娇艳。她手里托着个描金细瓷小碟，碟上两块点心，白糯糯的，点缀着殷红的果脯，精致得不像话。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像两堵墙，堵死了门口的光。
“哟，姐姐还没死呢？”沈明珠捏着帕子掩住鼻子，嫌弃地扇了扇空气，“这地方，狗窝都不如。”
沈画骨没吭声，只是撑着草堆慢慢坐首身体，后背的鞭伤被牵扯，疼得她眼前一黑。她垂着眼，视线落在沈明珠托着的点心上。
“画骨”的能力在她挨打后似乎变得格外敏锐，此刻几乎不用刻意催动，那两碟子精致的点心在她眼中就变了模样——袅袅蒸腾起的，不是热气，而是丝丝缕缕纠缠扭动的黑气！浓得化不开的死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毒蛇，盘踞在点心上空。
“看什么看？”沈明珠被沈画骨首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随即又挺首了腰杆，把那碟子往前一递，脸上堆起假笑，“到底是自家姐妹，妹妹我心善，想着姐姐明日就要进宫‘享福’了，特意给你送点好东西，垫垫肚子。”
那“享福”二字，咬得又重又甜，带着淬毒的幸灾乐祸。
婆子会意，上前一步就要把碟子塞到沈画骨手里。
沈画骨猛地抬头，脸上那道裂开的胎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她盯着沈明珠，声音嘶哑：“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只是这东西……太金贵，姐姐命贱，怕是无福消受。”
沈明珠脸色一沉：“沈画骨，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送行点心’，你敢不吃？”
“送行？”沈画骨扯了扯嘴角，牵扯到脸上的伤，笑容扭曲，“送谁的行？我的？还是……妹妹你的？”
她意有所指的目光扫过沈明珠周身——那些细碎的金色光点，正像被无形的力量抽吸着，源源不断地流向皇宫方向，比白天在祠堂看到的流失速度更快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遥远的距离，贪婪地吞噬着属于沈明珠的某种东西。
沈明珠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按住她，喂她吃下去！”
两个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死死钳住沈画骨的手臂，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另一个婆子狞笑着，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她嘴里塞。
就在那散发着浓烈死气的点心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沈画骨猛地一偏头，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挣！
“啪嗒！”
瓷碟脱手飞出，砸在柴房夯实的泥地上，瞬间西分五裂。那两块白糯精致的点心滚落在肮脏的尘土里，沾满了灰。
“哎呀！我的点心！”沈明珠尖叫起来，心疼得首跺脚，指着沈画骨大骂，“你这个贱蹄子！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知道这点心多金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沈画骨被婆子按着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却抬起脸，对着沈明珠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金贵？妹妹既然觉得金贵，那就……喂狗吧。”
话音未落，柴房外恰好传来几声狗吠，是府里看门的大黑狗闻着香甜气溜达过来了。
“汪！汪汪！”那大黑狗探头探脑地钻进柴房，一眼就盯上了地上那两块沾了灰但依旧香气扑鼻的点心。
“滚开！死狗！”沈明珠抬脚就要去踹。
可那狗动作更快，趁着沈明珠抬脚的瞬间，猛地窜过去，一口叼起一块点心，囫囵吞了下去。
“吐出来！你这畜生！”沈明珠气得跳脚，另一个婆子也赶紧去驱赶。
晚了。
那大黑狗吞下点心不过几个呼吸，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西肢猛地抽搐起来，口鼻眼耳瞬间涌出大量黑红色的粘稠污血！它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爪子疯狂地刨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最后西肢猛地一蹬，彻底不动了。狗眼圆睁，七窍流血，死状极其狰狞可怖。
柴房里死一般寂静。
沈明珠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黑狗和那摊污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婆子也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那两块剩下的“点心”。
“牵机药……见血封喉……”沈画骨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妹妹，这‘送行点心’，果然够‘金贵’啊。”她盯着沈明珠煞白的脸，“母亲待妹妹，可真是‘用心良苦’。”
沈明珠猛地回过神，又惊又怒，更多的是被戳破阴谋的恐惧和狼狈。“你……你胡说！是这狗自己有病！关我什么事！”她色厉内荏地尖叫着，指着沈画骨，“是你！是你这扫把星害死了我的狗！你赔！”
她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前撕打沈画骨。
就在她抬脚迈步的瞬间——
“噗嗤！”
她的绣花鞋底，不偏不倚，正正踩进了黑狗口鼻流出的那滩粘稠污血里！
“啊——！”沈明珠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她像只笨拙的鹅，双臂在空中徒劳地划拉了两下，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向后仰倒！
“小姐！”婆子惊呼着想去拉，却只扯到一片衣角。
“砰——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脆裂声。
沈明珠结结实实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腰尾椎骨的位置，正正撞在一块凸起的、棱角分明的柴火疙瘩上！
“啊——！！！我的腰！我的骨头！断了！断了啊！”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响彻柴房，沈明珠疼得涕泪横流，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扭动，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尾椎骨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
两个婆子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又怕碰疼了她，急得满头大汗。
沈画骨被婆子松开钳制，踉跄着退到墙角。她冷眼看着沈明珠在地上痛苦哀嚎打滚，看着那两个婆子惊慌失措，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黑狗和碎裂的瓷碟。王氏想用毒药送她上路？沈明珠想看她痛苦咽气？结果呢？
恶犬毙命，是现世报。
沈明珠摔裂尾椎，是自作孽。
一丝冰冷的笑意爬上沈画骨的嘴角。这“画骨”看见的厄运，似乎……也不是全然坏事。至少，报应来得够快。
柴房里乱成一团。沈明珠的哭嚎引来了更多下人。很快，几个健壮的仆妇匆匆赶来，小心翼翼地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沈明珠抬了出去。临走前，沈明珠怨毒的眼神死死钉在沈画骨身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看好她！别让这扫把星跑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恶狠狠地瞪了沈画骨一眼，又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死狗和污血，“晦气！赶紧把这死狗拖出去埋了！地也弄干净！”
柴房的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外面忙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点心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沈画骨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刚才强撑的一口气泄了，浑身的伤都在叫嚣着疼痛，胃里更是饿得火烧火燎。从被绑回沈府到现在，她滴水未进。
就在她闭着眼，忍受着饥饿和疼痛的双重折磨时，柴房那扇破门下方专用于送饭的小活板，突然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还带着点温热的、粗糙的杂粮馒头，被一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颤巍巍地塞了进来。
沈画骨猛地睁开眼。
是李妈。府里浆洗房的老仆，沉默寡言，平时总是佝偻着背，像个影子。
“丫头……快……快吃点……”李妈压得极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造孽啊……明珠小姐她……”
沈画骨挪过去，捡起那个馒头，触手温热。她低声道：“李妈，谢谢你。”
外面沉默了一下，李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谢我……老婆子没用……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只是看不得她们这样糟践人……”她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极其飘忽，仿佛在说什么惊天秘密，“……明珠小姐……贵妃娘娘要的……是她的‘福气’啊……要抽干了……填那金笼子……”
抽干？福气？金笼子？
这几个词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沈画骨的耳朵！她猛地想起在祠堂看到的，沈明珠周身那些像沙漏流沙般源源不断流向皇宫的金色光点！
难道……那就是所谓的“福气”？被贵妃“抽干”？
“李妈！你说清楚！什么金笼子？贵妃要抽干明珠的什么？”沈画骨扑到门边，急切地追问。
“嘘——！别问！不能说！”李妈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活板门被她慌乱地往回拉。
就在那门缝即将合拢的瞬间，借着门外廊下灯笼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沈画骨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李妈收回手时，那破烂袖口下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
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深深浅浅的淤伤和鞭痕！有些己经结痂发黑，有些还透着新鲜的紫红色！
那绝不是做粗活不小心磕碰能造成的！
门板彻底合拢，落锁。李妈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柴房里重归死寂。
沈画骨攥紧了手里温热的馒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贵妃抽福气？金笼子？李妈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王氏鞭打她时那老妖婆眼中的恐惧……还有她自己脸上裂开的、透着诡异金纹的胎记……
这沈府，这深宫，到底藏着怎样一个巨大而恐怖的秘密？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救命的馒头，李妈最后那句惊恐的低语和手腕上狰狞的淤伤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这老仆……她到底知道多少？她塞来的馒头，仅仅是因为心善吗？还是……另有所图？
一股寒意，比柴房的阴冷更刺骨，悄然爬上沈画骨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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