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站在静安里37号的青砖灰瓦前，雨水顺着檐角的龙形滴水兽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裱画铺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蓝布幌子，"陈记裱画"西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苏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松烟墨和浆糊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裹。
铺子里光线昏暗，几排高大的木架顶天立地，上面摆满了卷起来的字画，用暗红色的绸布裹着，像一个个沉默的秘密。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副玳瑁框眼镜，镜片厚得像瓶底，正低头用排笔蘸着浆糊，小心翼翼地往宣纸上刷。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打量苏晚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姑娘，裱画还是修古籍？”老人的声音带着老烟枪特有的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苏晚攥紧手心的琥珀，指尖的温度还没褪去。她想起沈知意的嘱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我找陈先生，有位姓沈的小姐让我来送样东西。”
老人刷浆糊的手顿了一下，排笔上的浆糊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浅黄的印记。他放下排笔，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再戴上时，目光锐利了许多，首首地看向苏晚的手心：“沈小姐让你送什么？”
苏晚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琥珀。鸽子蛋大小的琥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里面的枫叶像是活了过来，叶脉清晰可见。
老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猛地站起身。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带起的风掀动了柜台上的宣纸，哗啦啦地响。“快进来！”他拽着苏晚的手腕往后堂走，力道大得惊人，“把门关上！”
苏晚被他拽着穿过挂满字画的回廊，才发现这裱画铺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后堂是间雅致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笔力苍劲，看着像是真品。
老人把她按在太师椅上，自己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背着手，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会是你……沈小姐怎么会把这个交给你……”
“您是陈先生？”苏晚被他绕得头晕，忍不住开口打断他，“沈小姐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还说军火库的坐标是假的。”
陈先生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她，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你知道沈小姐是谁？知道那坐标意味着什么？”
苏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沈知意，也知道陆?在找她。至于坐标……”她想起书里的剧情，陆?的军火库后来被日军炸毁，导致他元气大伤，“是不是和日军有关？”
陈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穿成这样，不像是这附近的人。”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的卡通T恤上，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你身上的气味，很奇怪，像是……”
“像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苏晚索性坦白了，反正穿都穿了，再藏着掖着也没用，“我来自很多年后，一个叫2023年的时代，我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
她以为陈先生会觉得她疯了，没想到老人只是愣了愣，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难怪……难怪沈小姐会把琥珀交给你。这东西认主，不是命定之人，碰了只会觉得冰凉，只有……”
他的话没说完，却让苏晚心头一震：“您知道这琥珀的来历？”
陈先生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抽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后，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片干枯的枫叶，形状和琥珀里的那片刚好能对上。“这琥珀本是一对，”老人拿起那半片枫叶，声音低沉下来，“一片在沈小姐手里，一片在……陆?那里。”
苏晚愣住了。书里从来没提过琥珀的事，更没说过陆?也有一片。
“民国二十西年深秋，金陵女子大学的枫林，”陈先生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沈小姐在那里教学生们弹古琴，陆?刚好在附近办事，被琴声吸引，就过去了。那天风大，吹走了沈小姐的乐谱，是陆?帮她捡的。”
他拿起那半片枫叶，指腹轻轻着：“当时枫树上掉下来两片连在一起的枫叶，沈小姐和陆?各拿了一片。后来陆?去德国考察，特意找人把枫叶封进了琥珀，做成了一对吊坠，回来后送给了沈小姐一片。”
苏晚听得目瞪口呆。书里写陆?和沈知意的初遇，明明是在一场宴会上，沈知意作为交际花被军阀调戏，陆?出手救了她，两人之间只有感激和敬畏，哪里有这么浪漫的情节？
“那书里……”苏晚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可能不是一本普通的小说，或者说，这本《沪上旧梦》里藏着太多被篡改的真相。
“书？”陈先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说的是市面上流传的那些话本？”
苏晚点头：“是本叫《沪上旧梦》的小说，里面写沈知意是陆?的白月光，却因为阻碍了他和女主，最后死得很惨。”
陈先生冷笑一声，把紫檀木盒子放回书架：“那些话本，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什么白月光，什么阻碍，不过是某些人为了掩盖真相，故意编出来的谎话。”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晚手心的琥珀上，“沈小姐是我们的人，代号‘夜莺’，负责传递日军的情报。那军火库坐标，是日军设下的陷阱，就等着陆?往里跳。”
苏晚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所以陆?找图纸，其实是想……”
“他以为那图纸能帮沈小姐脱身，”陈先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陆?这个人，看着冷硬，其实对沈小姐……”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可惜啊，两人之间隔着太多东西，误会一重又一重，现在还加上了你这个变数。”
“我？”苏晚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算什么变数？”
“你拿着琥珀，却不是沈小姐，”陈先生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她，“这琥珀有灵性，能映出持有者的记忆，普通人碰了只会觉得刺骨，可你刚才拿着它，眼神清明，不像是受了影响的样子。”
苏晚这才想起刚才在沈府暗格里的怪事：“您是说，这琥珀能让人看见记忆？刚才在沈府，我好像……看见陆?靴底有片枫叶。”
陈先生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你看见了？你真的看见了？”他激动地抓住苏晚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皱起了眉，“那你还看见什么了？是不是看见一片枫树林？看见有人在弹古琴？”
苏晚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没有，就看见他的靴子，还有……”她想起那放慢的时间，“还有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
陈先生却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他松开苏晚的胳膊，背着手在书房里又踱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时间褶皱……果然是时间褶皱……沈小姐的预感没错……”
“时间褶皱是什么？”苏晚越来越糊涂了，这穿越怎么还扯上科幻设定了？
陈先生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得像在交代后事：“这琥珀里的枫叶，采自敦煌莫高窟附近的千年枫树下，那地方是个时间节点，能连接不同的时空。沈小姐的祖上是守护莫高窟的守护者，这琥珀是他们家族的信物，能在特定的时刻，打开时间的褶皱。”
他看着苏晚，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你能来到这里，不是偶然，是琥珀选了你。它让你看见陆?靴底的枫叶，是在告诉你，那两个人的命运，早就被这枫叶绑在一起了。”
苏晚听得头皮发麻，这比书里的狗血剧情离谱多了：“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你会的，”陈先生笃定地说，“因为你知道‘未来’，知道书里写的结局。沈小姐说，只有来自未来的人，才能打破这宿命的轮回。”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陆?的军火库，其实是为了保护敦煌文物，而非扩充势力。日军想要的不是军火，是那些文物。”
苏晚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沪上旧梦》里的一个细节，陆?炸毁军火库时，曾说过一句“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当时她以为是说军火，现在想来，可能另有深意。
“那沈小姐让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苏晚握紧琥珀，感觉这小小的石头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陈先生放下笔，表情凝重：“找到真正的文物藏匿点，阻止日军得逞。同时……”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保护陆?，别让他像书里写的那样，最后众叛亲离。”
“保护他？”苏晚差点跳起来，“书里他可是虐女主虐得死去活来的渣男！”
“那是被篡改的！”陈先生提高了音量，又很快压低，“真实的陆?，不是那样的人。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保护沈小姐，只是方法……太极端了些。”
苏晚还想争辩，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伙计慌张的声音：“先生！不好了！陆司令的人把铺子围起来了！”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先生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拽起苏晚，把她往书房的暗门推：“从这里走，去后院，那里有个地道，能通到三条街外的茶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那您呢？”苏晚看着他苍老的背影，突然有点不忍心。
“我能应付，”陈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沉稳，“拿着琥珀，去找一个叫顾晏臣的医生，他会帮你。快走！”
苏晚被他推进暗门，身后传来陈先生镇定的声音：“让陆司令进来吧，老夫倒要问问，他凭什么搜查我的铺子！”
暗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苏晚摸着黑往前走，地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只有手里的琥珀散发着微弱的光。她想起陈先生的话，想起沈知意苍白的脸，想起陆?低沉的声音，突然觉得这趟穿越，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谈恋爱的，她是来……改写历史的？
就在这时，手心的琥珀突然又开始发烫，比在沈府时更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苏晚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黑暗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一片火红的枫树林，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在捡乐谱，指尖不小心碰到弹琴女子的手背，两人同时抬头，眼里都闪过一丝慌乱。
司令部的深夜，男人对着一张女子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女子眼角有颗朱砂痣。
军火库爆炸的火光里，男人疯了似的往前冲，被副官死死按住，嘴里嘶吼着一个名字：“知意！”
还有一片金碧辉煌的洞窟，无数精美的壁画在火光中扭曲，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守住文物！守住时间的印记！”
苏晚猛地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把T恤都湿透了。这些画面比刚才在沈府看到的更清晰，更真实，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是……沈知意和陆?的记忆？
她低头看向手心的琥珀，里面的枫叶在微光中轻轻颤动，像是有了生命。苏晚突然明白，陈先生说的没错，这琥珀认主，而她，可能就是那个能串联起所有记忆的人。
地道的尽头传来光亮，苏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伪装成水缸的暗门。外面是间茶馆的后院，雨己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
她刚爬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这位小姐，半夜从水缸里爬出来，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苏晚猛地回头，看见月光下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冷硬如雕塑，鼻梁高挺得近乎凌厉。
是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把琥珀往身后藏。而陆?的目光，己经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里因为攥得太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形状像极了一片枫叶。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手里藏着什么？给我看看。”
苏晚握紧琥珀，感觉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这个男人的命运，也被这枚来自时间褶皱里的琥珀，紧紧绑在了一起。而那本被她吐槽过无数次的《沪上旧梦》，或许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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