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臣的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巷子里，是辆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车身上还沾着泥点，混在周围的黄包车和自行车里，丝毫不会引起注意。
苏晚刚坐稳，顾晏臣就踩下油门，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一串水花。她攥着衣角回头看，陆公馆的灯火己经缩成了远处的一点微光，心里却莫名地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
“陆?的人很快会发现你跑了，我们得尽快离开租界。”顾晏臣的声音很稳，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凝重，“他在公共租界的势力太大，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苏晚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确实有医生的样子。可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顾晏臣转动方向盘，轿车拐进一条窄巷，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陈先生是我恩师的故友，他托我照应你，我自然不能推辞。”
“就这么简单？”苏晚显然不信，“你在陆公馆的旗袍里塞纸条，安排枪声引开守卫，动作这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顾晏臣的笑容淡了些，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苏小姐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行。”
他的态度疏离又礼貌，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让人看不透。苏晚想起书里对顾晏臣的描写——温润如玉，与世无争，是乱世里难得的清流。可现在看来，这“清流”背后藏着太多锋芒。
轿车在一栋挂着“顾记医馆”木牌的小楼前停下。医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楣上的油漆剥落了大半，玻璃橱窗里摆着几个药瓶，标签都泛黄了。
“这里是我的医馆，暂时安全。”顾晏臣推开车门，“进去吧，外面风大。”
苏晚跟着他走进医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前厅摆着两张诊床，墙上挂着人体经络图，角落里堆着几个药柜，抽屉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药名标签，和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中药铺一模一样。
“楼上是我的住处，你先上去休息，我去看看有没有尾巴。”顾晏臣指了指楼梯，转身往外走。
苏晚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他在后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到“陆?”“沈知意”“文物”几个词。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悄悄停下脚步，想听得更清楚些，电话却挂断了。
“怎么不上去？”顾晏臣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苏晚慌忙往上走：“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医馆……很别致。”
二楼是间简单的卧室，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除了医学书籍，还放着几本外文诗集，封面上的字迹清秀，像是女人的笔迹。
“抱歉，地方小，委屈你了。”顾晏臣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你先喝口水暖暖身子，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苏晚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更凉了。这医馆看着普通，处处却透着诡异——顾晏臣对陆公馆的布局了如指掌，打电话时提到文物，书架上还有女人的诗集。他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顾医生，”苏晚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开口，“你认识沈小姐吗？”
顾晏臣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转过身，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深了些：“见过几面，她是个很好的人。”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苏晚追问。
顾晏臣摇了摇头：“不知道。沈小姐行事谨慎，不会轻易让人知道她的行踪。”他走到书桌前，翻开一本医学杂志，“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显然不想再聊沈知意，苏晚识趣地闭上嘴。等顾晏臣离开后，她走到书架前，拿起那本外文诗集。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赠晏臣，知意。”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本诗集是沈知意送给顾晏臣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快速翻阅诗集，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上面是两个年轻人，男的是年轻时的顾晏臣，穿着学生装，笑得青涩；女的是沈知意，梳着两条麻花辫，眼角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两人并肩站在一棵枫树下，看起来亲密又般配。
苏晚的手开始发抖。书里从来没提过沈知意和顾晏臣认识，更别说这么亲密的关系了。难道书里的三角恋，其实是西角恋？
“原来你在这里。”顾晏臣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苏晚吓得手一抖，照片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照片，指尖着照片上的沈知意，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温柔：“这是我们在金陵女子大学拍的，那时候……她还很爱笑。”
“你们……”苏晚的声音有些发紧，“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学长，也是她的……未婚夫。”顾晏臣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从小就定了亲，只是后来……”
他没说下去，但苏晚己经明白了。后来沈知意遇到了陆?，婚约自然成了泡影。书里把沈知意写成陆?的白月光，却绝口不提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苏晚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怕。他明明是沈知意的未婚夫，却帮着自己找陆?的麻烦，难道他想借自己的手报复陆?？
顾晏臣把照片放回诗集，眼神恢复了温和：“因为我知道，你能帮知意。”他走到苏晚面前，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琥珀上，“这枚琥珀，是知意的护身符，她从不离身，现在却交给了你，说明她信任你。”
“可你是她的未婚夫，她为什么不找你帮忙？”苏晚的警惕更深了。
顾晏臣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因为她知道，我和她的家族一样，都希望她远离这些纷争。可她偏不，她非要去蹚这浑水，非要去……救那个不值得的人。”
最后一句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恨，苏晚听得出来，那是对陆?的怨恨。
“你是说陆?？”苏晚想起陆?悲伤的眼神，“他真的不值得吗？”
“他害死了知意的父亲，抢走了她的家族守护的文物，还把她拖进军阀混战的泥潭，你说他值得吗？”顾晏臣的情绪有些激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红了，“如果不是他，知意现在应该和我在国外过着安稳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连性命都难保！”
苏晚愣住了。书里从没提过沈知意的父亲是被陆?害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沈伯父是莫高窟的守护者，陆?为了抢夺那里的文物，放火烧了守护人的住所，沈伯父就是在那场大火里去世的。”顾晏臣的声音带着颤抖，“知意亲眼看到了那场火，却因为陆?的权势，连报仇都做不到！”
苏晚的后背一阵发凉。如果这是真的，那陆?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可她脑海里又闪过陆?在火光里嘶吼沈知意名字的画面，那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到底谁在说谎？
“我累了。”苏晚不想再听下去，她需要时间整理这些混乱的信息，“我想休息了。”
顾晏臣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离开后，苏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手心的琥珀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度很剧烈，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烧化。
眼前的黑暗里突然闪过一片火光，浓烟滚滚，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守住文物！别让他们抢走！”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冲进火场，怀里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女孩眼角有颗朱砂痣，正是小时候的沈知意。
“爹！爹！”女孩哭喊着，却被男人死死按住。
苏晚认出那个男人，是年轻时的陆?！他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对着火场里的人喊：“沈伯父，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火场内传来一声巨响，屋顶塌了。陆?抱着沈知意转身就跑，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画面破碎，苏晚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地上，手心的琥珀烫得惊人。她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刚才的画面里，陆?明明是在救沈知意，怎么会变成顾晏臣说的那样？
“原来你在这里。”顾晏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苏晚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地上凉，披上吧。”
苏晚没接外套，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场大火，陆?是去救人的，对不对？”
顾晏臣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握紧手里的外套，指节泛白：“你胡说什么！他是去抢文物的！是他害死了沈伯父！”
“我看见了。”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看见他冲进火场救了沈小姐，看见他喊沈伯父快走，我还看见……”她顿了顿，看着顾晏臣震惊的眼睛，“我看见你躲在远处的树后，看着火场上的一切，什么都没做。”
顾晏臣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恐惧，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温和。
“你……你怎么会看见……”
“因为这个。”苏晚举起手心的琥珀，里面的枫叶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它让我看见了真相。”
顾晏臣的目光落在琥珀上，突然变得异常贪婪，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他猛地朝苏晚扑过来，眼里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疯狂的占有欲：“把琥珀给我！那是知意的东西，不该在你手里！”
苏晚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下意识地往后躲，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顾晏臣扑了个空，转身又朝她扑来，动作快得不像个医生。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晚一边躲闪一边大喊，“你不是想帮沈小姐吗？为什么要抢琥珀？”
“帮她？”顾晏臣的笑声里带着一种病态的疯狂，“我要毁了陆?！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我要让知意知道，只有我才能保护她！”他扑上来抓住苏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把琥珀给我！那里面有沈伯父留下的文物地图，有了它，我就能彻底扳倒陆?！”
苏晚终于明白了。顾晏臣帮她，根本不是为了沈知意，而是为了琥珀里的地图！他对沈知意的感情，早就被嫉妒和仇恨扭曲了！
“你疯了！”苏晚用力挣扎，手心的琥珀越来越烫，像是在呼应她的愤怒。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陆?低沉的声音：“顾晏臣，开门！”
顾晏臣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松开苏晚，慌乱地看向窗外：“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晚趁机推开他，跑到楼梯口：“陆?！我在这里！”
陆?踹开医馆的门，带着士兵冲了进来。他看到苏晚时，紧绷的脸色松了些，但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眼神又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
“顾医生，好久不见。”陆?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戾气，他一步步走向顾晏臣，每一步都像踩在顾晏臣的神经上，“没想到你不仅擅长救人，还擅长拐骗良家妇女。”
顾晏臣强装镇定：“陆司令说笑了，我和苏小姐只是朋友。”
“朋友？”陆?冷笑一声，指了指苏晚手腕上的红痕，“有把朋友捏出印子的吗？”他突然出手，一拳打在顾晏臣脸上，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顾晏臣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流出了血。他擦掉血迹，突然笑了：“陆?，你以为你赢了吗？知意爱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陆?又想上前，却被苏晚拉住了。
“别打了。”苏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恳求，“我们该走了。”
陆?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他转身看向顾晏臣，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管好你的嘴，否则下次，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他拉着苏晚往外走，苏晚回头看了一眼顾晏臣，他站在原地，嘴角流着血，眼神却异常疯狂，像是在策划着什么可怕的阴谋。
轿车驶离医馆时，苏晚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陆?和顾晏臣扯来扯去。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更不知道这枚琥珀里还藏着多少惊天秘密。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晚摇了摇头：“没有。”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在医馆看到的画面，“那场大火，谢谢你。”
陆?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侧头看了苏晚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晚笑了笑，握紧了手心的琥珀，“我只是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陆?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方向盘。轿车在夜色中穿行，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这一次，不再是一冷一热，而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苏晚知道，她和陆?的纠葛，才刚刚开始。而那本被篡改的《沪上旧梦》，也终于露出了它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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