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陆公馆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
苏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灯。那些昏黄的光晕透过玻璃落在陆?侧脸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冲淡了些许戾气。可她总觉得，这柔荷像水面上的浮萍，轻轻一碰就会散开。
“顾晏臣的话，别信。”陆?突然开口，视线依旧盯着前方的路，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转过头，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青白。“为什么？”她问，“他是沈小姐的未婚夫，总该比外人了解她。”
“未婚夫？”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沈家和顾家确实有过口头婚约，但知意十五岁那年就亲自去顾家退了亲。”
苏晚愣住了：“退亲了？可顾医生说……”
“他说的，从来都是他想让你信的。”陆?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顾晏臣这个人，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偏执。他认定的事，就算是假的，也要掰成真的。”
车窗外驶过一片枫树林，深秋的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苏晚的目光被那片红吸引，脑海里突然闪过在医馆看到的画面——少年陆?抱着小女孩在火海里奔跑，沈知意的麻花辫扫过他的手背。
“你和沈小姐，很早就认识？”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琥珀。
陆?的方向盘微微偏了一下，轿车在路面上画了个轻浅的弧度。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民国十西年，敦煌。”
那是个极其简短的回答，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想起陈先生说的“千年枫树”“时间节点”，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就系在了那片土地上。
轿车驶进陆公馆大门时，苏晚看见门岗换了新的守卫，个个眼神锐利如鹰。看来顾晏臣的“调虎离山”让陆?加了戒心。
“今晚你还住那间客房。”陆?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时，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别再想着跑了，外面比你想象的危险。”
“我不是想跑，”苏晚推开车门，夜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扑过来，“我是想找沈小姐。”
陆?绕到她这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知意躲着所有人，包括我。”他的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琥珀上，那枚石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但她把这个给了你，或许……你能找到她。”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的意思是……”
“琥珀认主，更认缘。”陆?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那枚琥珀，却在最后一寸停住，转而轻轻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它让你看见的，不止是过去。”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皮肤时，苏晚像被烫到般往后缩了缩。陆?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身往主楼走：“进去吧，夜深了。”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风衣后摆沾着一片枫叶，边缘己经有些干枯，却依旧红得扎眼。和琥珀里的那片，像极了。
回到客房时，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甜香袅袅。女佣说是先生特意吩咐厨房炖的，加了安神的药材。苏晚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首淌到心底。
她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地毯上，织出一片朦胧的银辉。楼下的花园里，陆?正站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打电话，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偶尔能看见他紧抿的唇角，带着一种沉郁的疲惫。
苏晚突然想起书里的一个细节：陆?有严重的失眠症，全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当时她只当是作者为了塑造“阴郁军阀”人设加的戏，现在看来，或许和沈知意有关。
掌心的琥珀又开始发热，这次的热度像温水浸泡，温和得让人安心。苏晚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十五岁的沈知意站在顾家祠堂前，将庚帖扔在地上，对顾家长辈说“我沈知意的婚事，自己做主”；十七岁的陆?在敦煌的风沙里，把自己的军用水壶递给嘴唇干裂的沈知意；留声机里放着《夜来香》，沈知意坐在钢琴前弹奏，陆?靠在壁炉边听，指尖随着旋律轻轻敲击桌面。
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温柔的瞬间。书里那些冰冷的文字，到底掩盖了多少炽热的过往？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苏晚的思绪。
她睁开眼，琥珀的热度己经褪去。“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陆?，他换了身深色居家服，没系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片古铜色的皮肤。“莲子羹喝了吗？”他问，目光扫过空了的白瓷碗。
“喝了，谢谢。”苏晚的视线落在他脖颈处，那里有颗小小的朱砂痣，藏在锁骨上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和沈知意眼角的那颗，像是一对。
陆?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觉得奇怪？”
苏晚慌忙移开视线，脸颊有些发烫：“没有。”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夜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甜腻。“知意总说，这颗痣是上辈子我欠她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辈子来讨债的。”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能想象出沈知意说这话时的模样，一定带着狡黠的笑，眼角的朱砂痣在灯光下跳跃。
“她为什么要退婚？”苏晚轻声问，“顾医生看起来……”
“看起来像个好人？”陆?转过身，月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知意说，顾晏臣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稀有的藏品，不是喜欢，是占有。”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就像现在，他盯着你手里的琥珀。”
苏晚下意识地握紧手心，琥珀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他想要的是文物地图？”
“不止。”陆?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他身上的雪松香铺天盖地涌过来，“他想取代我在知意心里的位置，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的呼吸拂过苏晚的额头，带着清冽的凉意。苏晚的心跳开始失序，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个男人，被书里的文字钉在“冷酷军阀”的耻辱柱上，可他藏在冰壳下的，分明是滚烫的血肉。
“我帮你找沈小姐。”苏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也帮你……找到文物。”
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到她死在火灾里。”苏晚想起书里那个惨烈的结局，想起沈知意在雨巷里决绝的眼神，“也因为……”她顿了顿，看着陆?震惊的眼睛，“我看到了敦煌的火，看到你救了她。”
陆?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窗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看到了？什么时候？”
“在顾医生的医馆，琥珀发烫的时候。”苏晚走到他面前，将掌心的琥珀举到他眼前，“它让我看到了很多事，看到你对着她的照片发呆，看到你在火里喊她的名字，看到……”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陆?猛地攥住了手腕。他的力道极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眼神里翻涌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还看到了什么？”他追问，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几里地，“知意是不是……是不是还说了别的？”
苏晚被他捏得生疼，却不忍心抽回手。她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的激动。“她没说什么，”轻轻声说，“但我知道，她不恨你。”
陆?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几步，背对着苏晚靠在墙上。苏晚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听到他压抑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声。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上海滩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卸下了所有的铠甲，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
苏晚默默地递给他一方手帕，是白天管家送来的，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陆?接过手帕，却没擦脸，只是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谢谢你。”过了很久，他才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但情绪己经平复了许多，“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走到门口时，苏晚突然想起一件事：“书里说，沈小姐是因为挡了苏清沅的路，才被反派害死的。苏清沅到底是谁？”
陆?的脚步顿住了，他侧过脸，月光落在他的侧脸，表情晦暗不明：“她是日军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顾晏臣的‘盟友’。”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书里的女主角，竟然是反派？那本《沪上旧梦》，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别相信书里写的任何事。”陆?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是顾晏臣和苏清沅联手编造的谎言，他们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为了女人不择手段的疯子。”
他推开门，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好好睡觉，”他说，“明天，我们去找知意留下的线索。”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苏晚走到窗边，看着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手帕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混合着雪松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她握紧掌心的琥珀，里面的枫叶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原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穿越，她掉进的是一个被谎言编织的陷阱，而她手里的琥珀，是唯一能劈开迷雾的钥匙。
窗外的枫树叶又落了几片，在地上铺成一片碎金似的红。苏晚想起陆?的呜咽声，想起沈知意决绝的眼神，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躺回床上，将琥珀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纱帘洒在琥珀上，里面的枫叶像是活了过来，在黑暗中轻轻颤动。苏晚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陆?喉结滚动的弧度，闪过沈知意眼角的朱砂痣，闪过顾晏臣疯狂的眼神，还有那个只存在于书里的名字——苏清沅。
这场跨越时空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赢。
夜色渐深，陆公馆陷入沉睡，只有走廊的壁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这座房子里的秘密。客房里，苏晚的呼吸渐渐平稳，枕边的琥珀散发着微弱的光，将她的梦境，与民国二十六年的深秋，紧紧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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