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党河的潮气，钻进323窟的窗缝时，正撞见陆承敦煌在拓新补的星纹。宣纸铺在石壁上，她用软毛刷轻扫，金粉混着朱砂的痕迹便透了下来，在纸上洇出朵半星半梅的影子，像把天上的光和土里的暖拓成了双生花。
“这拓片得夹在知意姑娘的札记里才对。”郑爷爷端来刚温的杏皮水，瓷碗沿凝着细珠，滴在拓片边角，晕开点浅黄——是下午新摘的沙枣花汁，他说掺在墨里能留住春气。陆承敦煌低头看札记，某页空白处突然显出淡痕，是水汽洇开了当年未干的字迹：“星子落进土里，会变成沙枣的核。”
苏晚抱着个旧铁皮盒从库房跑进来，盒锁上的梅花扣沾着冰碴，打开时“咔嗒”一声，竟滚出把铜制小铲。铲头刻着半朵梅，正好和陆承敦煌从木箱里找到的那半朵对上，拼出的花心里藏着个“?”字。“盒底有张字条！”苏晚展开泛黄的纸，是陆?的笔迹：“1979年春，备着铲，等知意来种第二棵。”
天快亮时，崖下的沙枣芽旁裂开道新缝，露出截暗红的木片。陆承敦煌用铜铲轻轻刨开冻土，发现是半截埋在土里的木牌，上面刻着“沙枣一号”，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朱砂——是沈知意当年写的，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指印，和《敦煌星图考》里的腊梅枝纸牌印一模一样。
“陆先生当年没等到第二棵，就把这牌子埋在了第一棵枯苗的地方。”郑爷爷蹲在旁边撒了把新配的花肥，里面混着碎金箔，“他说等春真的来了，牌子会自己冒出来。”话音刚落，党河的冰面突然“轰”地裂开道大口子，溅起的水花里漂着片金红的纸，捞起来看是半张红笺，上面画着沙枣树，枝头挂着颗星星。
修复室的晨光里，陆承敦煌把红笺和札记里的另一半拼在一起，正好是幅完整的画：天上星图连着地下树苗，根须在土里织成网，网住了颗胭脂红的星。画角有行小字：“敦煌的春，是星子扎了根。”她忽然发现，画里沙枣的年轮数，正好和陆?与沈知意分别的年头一样。
郑爷爷在石臼里捣新的胶泥，这次掺了刚融的雪水，捣着捣着竟浮出层银亮的细沙——是从323窟壁画底层扫下来的，里面裹着点金粉，像把几十年前的星光也捣了进去。“该给沙枣苗换个地方了。”老人指着崖下那片裂开的冻土，“陆先生当年画的星图坐标，正好在那儿。”
移栽沙枣苗时，铲子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的瞬间，金箔碎屑簌簌往下掉，里面竟是满满一盒星图残片，每片背面都有沈知意的小楷：“1977.冬，补星子的碎光”“1978.春，等雪化了拼完整”。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陆?蹲在沙枣苗前，手里举着颗金箔星，背后323窟的窗里亮着灯，像嵌在崖上的另颗星。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修复室，照在案头的青瓷瓶上。全开的腊梅花落在水里，把朱砂染成了橘红，倒映出北壁的星图——新补的那颗星正好对着瓶口，像瓶里的春正顺着光爬向石壁。陆承敦煌拿起那支刻着“?”字的狼毫，笔尖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竟画出朵梅花，花芯里藏着个“意”字。
苏晚突然指着窗外，崖下的沙枣苗在风里晃得厉害，苗尖的露珠坠进土里，竟砸出个小小的坑。坑里慢慢渗出点金红的光，是昨夜埋在土下的半片金箔，被露水浸得发亮，与另半片银簪上的金箔在光里遥相呼应，像跨越几十年的两只手，终于在春天里碰了碰指尖。
收音机里的评弹又响了，这次唱的是新调：“星子落了土，梅香漫过阶，去年的雪融在今年的春里，成了根。”陆承敦煌望着323窟的方向，北壁的灯光透过窗棂洒出来，在雪地上拼出星图的形状，而崖下的沙枣苗正顺着光的轨迹，悄悄抽出第二片新叶，叶尖沾着的金粉，在暮色里闪得像句未完的诗。
郑爷爷往石臼里添了把新采的沙枣花，清香漫开来时，他忽然说：“陆先生当年总说，敦煌的春天不是等来的，是星子和人一起，一寸寸从冻土底下挣出来的。”石臼里的颜料泛着金红的光，映着墙上陆?和沈知意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正对着沙枣苗笑，眼里的光，和此刻323窟的星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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