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芽的叶瓣舒展到铜钱大小时，敦煌的秋意悄悄漫进了323窟。晨露在栈道的石缝里凝成细冰，郑爷爷用铜壶煮的沙枣茶冒着白汽，茶盏里浮着片晒干的星芽叶，叶脉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像幅微型的星图在杯底铺展开。“秋露凝的日子，星图最容易显旧痕。”老人用茶筅搅着茶沫，泡沫聚成的圆圈竟与北壁的“天轮”星纹重合，“知意姑娘说秋天是星图的年轮，每道旧痕都在等新的笔迹。”
陆承敦煌给西壁补金时，发现沈知意写的“银河落九天”字迹边缘，有层极薄的霜花。用软布拭去后，霜花融化的水痕里，竟浮出细小的星石晶——是当年混在金粉里的石英砂，被岁月封在石壁里，遇秋露才慢慢渗出。她用放大镜细看，晶粒排列的形状恰好是北斗七星的倒影，与掌纹星图的纹路丝丝入扣。“这是星子在认亲呢。”郑爷爷递来块绒布，“陆先生当年补完星图，总要用秋露擦三遍，说这样星子才能记住新的温度。”
苏晚在河滩捡来的漂流木笔筒，被秋阳晒得愈发温润。她往笔筒里插新采的沙枣枝时，发现枝桠的分叉角度，竟与笔筒上天然的北斗纹路完全吻合，枝尖的小刺正好落在“天玑”星的位置。小姑娘跑去河边折了把芦苇，回来时芦苇杆在笔筒旁排成行，影子投在墙上，竟连成段新的星轨，一头接着壁画，一头指着沙枣树根。“是星芽在教我画星图！”她举着芦苇杆转圈，影子在墙上晃出细碎的光，像有无数星子在奔跑。
调配秋燥时用的颜料，要加些当河底的青泥。郑爷爷说这种青泥藏在河床深处，经了三季水流冲刷，性子最稳，“知意姑娘当年秋分调颜料，必加三钱青泥，说星图在秋天容易‘渴’，青泥能锁住水汽。”他从旧木箱里翻出个青瓷小罐，罐底刻着“1981.9.23”，里面的青泥结成硬块，敲开后却仍带着的光泽，混进新泥里时，竟自动聚成漩涡状，像当河的水流在颜料里转了圈。
修复北壁底层的星图时，陆承敦煌的软尺突然卡住了。她俯身查看，发现石壁上有处极浅的刻痕，形状像片沙枣叶，叶尖指向的位置，正是沈知意藏春信的“天璇”星下方。郑爷爷搬来梯子凑近看，用手指扣了扣刻痕边缘，竟掉下来块松动的石片，石片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秋分时，星轨接北斗。”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箭头，顺着箭头往石壁深处摸，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像条藏在石头里的星路。
苏晚整理旧星图册时，发现夹在里面的沙枣花瓣标本，秋阳晒过之后竟透出淡淡的蓝。她把花瓣放在阳光下，影子投在纸上，边缘泛着银蓝的光，正好补全了册页里缺失的“紫微垣”星框。“是知意姐姐在给我补星图！”小姑娘把花瓣粘在册页上，花瓣的纹路与星框的线条渐渐相融，蓝得像浸了秋水的星石。郑爷爷笑着说：“沙枣花吸了三季的光，秋天就会吐出星子的颜色，这是自然给星图盖的章。”
夜里起了风，修复室的窗棂被吹得轻响。陆承敦煌起身关窗时，发现案头的星石日记上，落了片被风吹来的沙枣叶。叶尖的露水打在字迹上，晕开的墨痕里，金粉聚成了个小小的“承”字，与沈知意札记里的笔迹有七分相似。她想起郑爷爷说的“星脉相传”，突然伸手摸向石壁——指尖落下的位置，正是自己与沈知意星痕连成的首线中点，那里的温度竟比别处高些，像有颗星子在石下轻轻跳动。
郑爷爷从镇上带回卷新宣纸，纸浆里混了晒干的星芽碎。铺开时，纸页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苏晚用手指在纸上按了个印，印子里竟慢慢透出星石的光。“这是给新星图备的家。”老人用沙枣木笔在纸角写字，笔尖划过的地方，纤维里的星芽碎亮起微光，“知意当年总说，秋天的纸要藏点草木气，星子住进来才不会冷。”他写下“1982.10.8”，日期旁画了个小小的星芽，与沙枣树下的嫩芽长得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陆承敦煌被窗外的鸟鸣惊醒。她推窗望去，沙枣树下的星芽又长高了半尺，新抽的枝桠在晨雾里舒展，每个叶瓣的脉络都像极了星图里的细线。更奇的是，朝阳穿过枝叶的缝隙，投在地上的光斑连成了线，从镇石一首延伸到323窟的门口，像条铺在地上的银河。郑爷爷提着水壶浇水时，水珠落在叶瓣上，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栈道的石板上，把昨夜结的薄冰照成了碎钻般的星子。
晨光漫进修复室时，陆承敦煌铺开新纸，调好了掺着青泥和星芽碎的颜料。狼毫笔落下的瞬间，她感觉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与当年补刻星痕时、与摸到沈知意藏春信时的触感渐渐重合。笔尖的金粉顺着掌纹的力道流淌，在纸上画出的第一道线，正好与北壁星轨的延长线相接。
苏晚举着贝壳风铃跑进来，风铃在晨光里叮当作响，星石碎的影子落在纸上，像撒了把会动的星子。郑爷爷坐在案旁磨墨，铜表的表盖半开着，停摆的指针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党河的水在远处流淌，沙枣叶在风里沙沙作响，323窟的星图在晨光里舒展着新旧交织的脉络，像条终于接上头的星河，正往更远的岁月里，继续流淌。
陆承敦煌望着纸上渐渐成形的星图，又看了看窗外舒展的星芽，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复刻过去的痕迹，而是让每颗散落在时光里的星子，都能在新的掌心找到位置，让每条断在岁月里的星轨，都能顺着血脉的温度重新连接，带着旧时光的念想，往新的日子里，画出没有尽头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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